水深瞳

【一梦江湖/楚留香手游】命悬一线

清冷耿直小道长 x 人美手黑撩撩香

剧情向,从良暗香与武当道长不得不说的两三事,私心邱蔡友情客串。


【以下正文】


谢兰舟在烟水渔村外的沼泽里捡到了一个昏迷的暗香。

 

江南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料峭的春寒尚未褪去,阴沉连绵的大雨已经如期而至,雨水冲刷着剑刃上尚且温热的血迹,第四拨杀手落荒而逃。

 

谢兰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顺手替背上的人扯了扯盖在身上的蓑衣,那暗香没骨头似地随他摆弄,一张脸死气沉沉地垂在他肩上,几乎感受不到呼吸——捡到这人的时候,那一身紫衣已经被血浸成了黑色,整个人几乎是泡在血泊里,要不是一身功力撑着,谢兰舟感觉自己大概可以直接收尸。

 

可再强的功力也顶不住这么没医没药地干耗着。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天擦黑的时候,雨终是渐渐小了下来,谢兰舟在一片黑水间找到了一棵不知枯死了多少年的老水松,巨大的树干被岁月腐蚀成了一个大洞,容纳他们两个人竟还绰绰有余。谢兰舟把肩上的年轻杀手放到树洞靠里最干爽那块硬泥地上,他自己往洞口一坐,后背刚好挡住了外面的风雨。

 

暗香看起来很年轻,约莫十八九岁光景,模样长得不错,五官精致,是一副薄命寡情的好相貌,苍白的面颊上泛着反常的潮红,倒为这张脸增添了一点罕见的人色。

 

可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谢兰舟想了想,伸手贴在那人的额头上,果然摸到了一片令人心惊的高热。

 

习武之人没那么娇贵,吹吹风淋淋雨不会这么轻易就发烧,谢兰舟心下一沉,揭开那暗香的外衣,只见苍白的躯体上遍体鳞伤,最严重的一道在左肋下,几乎横贯了整个腹部,深可见骨,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化脓,皮肉惨烈地向外翻卷着,内里贴近骨头的地方却能看到不知是什么毒造成的可怕溃烂,隐隐散发着一股腐败的味道。

 

谢兰舟在师门的时候,也有那么几位相熟的云梦小师妹,奈何自己却对岐黄之道一窍不通——这种伤放任不管,不出半宿就能要了这人的命,可眼下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和这人浑身上下除了一把剑之外别无长物,如果自己瞎动手,只怕死得更快。

 

谢兰舟并没有纠结太久——道法自然,万物皆有定数,反正暗香的命是他击退四拨杀手抢回来的,真要是没扛住死了,索性就当没捡到过他便是。

 

谢兰舟轻而易举地从树洞内部削下了一些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陈年老松木,用内力将它们烘干升起一小堆火,毫不怜惜地将自己那把震寰宇凑进了火里。

 

修长的剑刃在火光中泛起了微微的红。

 

谢兰舟的手很稳,他的手只要握着剑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得稳定有力,锋利的剑刃贴着伤口边缘飞快地削掉那些腐溃的皮肉,在血液大量涌出之前盖上碾碎的松木炭灰,然后包扎固定——这回被撕成布条的换成了谢兰舟的衣摆。

 

谢兰舟的神色极其专注,唐促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侧脸。

 

被高烧熬得干了一多半的脑浆支撑不了什么复杂的思考,唐促没顾上回味一天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不知道眼下有多少人正摩拳擦掌地等着要他的命,更不怎么愿意细想,他那只有身为堂主的师父才知道的具体行踪,究竟是怎么泄露给十二连环坞的。

 

他盯着少年道人清俊的侧脸,恍恍惚惚地想——真好看啊。

 

谢兰舟正忙活得满手鲜血,冷不丁一抬头,正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黑色眼睛。

 

他从那双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长发微乱,满身血污,没拿刀的那只手里甚至还捏着一片刚刚割下来的血肉……活脱脱一个变态杀人狂。

 

饶是谢兰舟修行多年心如止水,一时间也不禁有些尴尬:“你醒了。”

 

唐促其实早就醒了,被人拿刀子割肉还不醒,他还没心大到那个份儿上,更何况他毕竟做了二十来年枕戈待旦的杀手,习惯这东西一旦养成,基本上是不以你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就算他想放松一时半会儿也放松不下来。

 

谢兰舟:“暗香……可有姓名?”

 

唐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原本有一把低沉缱绻的好嗓子,眼下却被高烧耗得十分嘶哑,一张嘴,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漏出来的:“小道长莫非以为我们暗香就都是按人头编号的吗?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这一笑牵扯了肋下的伤口,暗香捂着伤口压抑地咳嗽起来,半晌才道,“咳咳,我叫唐促。”

 

谢兰舟:“……”

 

——你咋不叫排骨呢?

 

谢兰舟:“我是谢兰舟,武当弟子,我不通医术,你给我指路,我带你去村里寻大夫。”

 

唐促笑着摇了摇头:“恐怕不行,这一带都是十二连环坞的地盘,有人放个屁他们都能知道,我刚杀了人家的金雕堂主,怕是没哪个大夫心这么大敢让我这个烫手山芋进门。”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一样。

 

唐促说着,看了一眼对方手里鲜血淋漓的长剑,好像忽然想起自己还在生死边缘挣扎似的,满不在乎地笑道:“哦,我打扰你了吧,那啥,你不用顾忌我,接着弄吧,遭点儿罪总比死了的好。”

 

谢兰舟:“……”

 

谢兰舟:“我尽量轻点。”

 

唐促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实在没想出拿刀子割肉这种事要怎么“轻点”,反正他对此也不大在乎,十分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沉默的凌迟再次开始。

 

待到谢兰舟终于削完最后一块腐肉,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包扎好的时候,唐促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面色苍白,紧攥的手背青筋暴跳,眼神几乎有些涣散了。

 

可他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

 

谢兰舟皱眉:“为何要替暗香卖命?”

 

唐促的神情有些恍惚,半晌才缓过来,哑着嗓子笑道:“没处可去吧……牙都没长齐就被爹妈卖给了暗香,从小就干这个,也不知道还能干啥。”

 

谢兰舟沉默了一阵,忽然问:“你还想回去继续杀人吗?”

 

唐促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下去,挑了挑眉:“我想回去如何,不想回去又如何?”

 

——他是越来越搞不明白,他这位救命恩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了。

 

他杀了十二连环坞的金雕堂主,十二连环坞如今就算为了面子也非得摘了他的脑袋不可,从师父手里接下任务那一刻起,唐促就没想过活着离开江南,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当他被杀手们逼入绝境的时候也没怎么不甘心。

 

结果这位不但救了他,还能问出这么个幼稚到极点的问题。

 

——想不想,这重要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好好看利弊,别问那么多是非对错?

 

搞得他几乎有种这人要在十二连环坞手里护着他的错觉了。

 

这时,谢兰舟开了口:“我救了你,便是你我的机缘,此前种种,非你所能左右,旁人的阴谋罪孽,也不该由一把杀人的刀来承担——你若是不愿继续做人命生意,我可以收留你,日后无论是十二连环坞还是任何人找上门来,我都会尽我所能为你周全化解。”他说到这顿了顿,一双寒潭似的眸子落在了唐促脸上,“可你若还要回去继续杀人,我便不会再管你,他日你是彻底步入歧途还是丧命仇家之手,皆与我无关。”

 

唐促:“……”

 

——还真要保他。

 

为了个素昧平生的杀手得罪十二连环坞,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虽说江湖传言武当弟子个个行侠仗义与人为善,可这……也太冤大头了!

 

善得他都快阴谋论了。

 

问题是,人家堂堂名门正派的高阶弟子,他如今却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阴谋他,谢兰舟吃饱了撑的?

 

半晌,唐促终于又笑了起来:“小道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在人家老家里宰了人家的堂主,十二连环坞不会放过我的,你武当面子再大,这么打脸的事儿也不能说算就算吧?”

 

谢兰舟固执道:“我说管,就会管到底。”

 

唐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们武当的道长,都这么……心系苍生的吗?”他咬了一下舌头,把“多管闲事”四个字咽了回去,“天下那么多不平事,那么多苦命人,小道长,你管得过来吗?”

 

谢兰舟平静地说:“我管得一件是一件。”

 

唐促沉默地看着他,许久,终于摇了摇头,笑了:“道长啊,现在不是我想不想回去的问题,而是,我的行踪泄露,一身麻烦,就算回去,暗香也不会让我进门的。”

 

谢兰舟听了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唐促大约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有点想笑:“我说小道长,你该不会觉得,一个靠杀人买命为生的组织,会是什么有情有义的地方吧……别这么看着我,杀手就是这个命,早晚有这么一遭的。”

 

他没说的是,像他这种从小被卖给门里的“财产”,从接下死差离开师门的那一刻起,命运其实早就已经注定了——暗香不仅不会接纳他进门,而且如果十二连环坞的杀手真的特别不争气,知道了行踪还让他跑了的话,那么为了防止门内机密外泄,暗香还会自己出手,解决掉这个不肯乖乖去死的弃子。

 

这本是他命定的终点,他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现在,唐促莫名有点舍不得死了。

 

谢兰舟在他肩上拍了拍:“先休息吧,明日我们去严州城看看,总能买到伤药的。”

 

* * * *

 

然而第二天,比伤药更早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唐促的江湖绝杀令。

 

上面说暗香不肖子弟唐促心怀不轨,私下与人达成交易,残杀无辜,意图挑起十二连环坞与暗香的矛盾,其心可诛。暗香惊闻噩耗,甚感愧疚,现已将其逐出师门,并发布江湖绝杀令,凡武林人士,人人得而诛之。

 

唐促低低地笑了起来。

 

谢兰舟一字一字看完,面沉似水,一个不留神,竟将严州城墙上的石砖活活捏碎了一块:“背信弃义,无耻之徒!”

 

唐促让他的盛怒吓了一跳:“小道长你……你生什么气呢?”

 

唐促粗通易容之术,入城之前很有先见之明地给自己装点了一番,此刻,他真实的情绪藏在粗制滥造的人皮面具之下,一丝一毫端倪都窥不见。

 

谢兰舟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唐促指了指那告示:“就为这?哈哈哈哈哈我说道长啊,你就不要用你那君子之心度我小人之腹了,我们一条烂命,这不是早晚的事儿嘛。”他一把揽过谢兰舟的肩,推搡着他离开了城门口,“来来来别气别气,我请你去喝酒。”

 

谢兰舟看着他密不透风的笑容,忽然叹了口气:“不想笑就别笑了。”

 

唐促脚步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却还是笑了:“道长啊,我问你个问题。”

 

谢兰舟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人话,一本正经地点头:“你问。”

 

唐促:“你喝酒的时候,叫过姑娘作陪吗?”

 

谢兰舟:“……”

 

唐促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在一家酒楼坐定,谢兰舟特意要了个雅间,隔绝了食客们或好奇或恐惧的目光。

 

谢兰舟不沾荤酒,唐促也不勉强,自己干了两坛女儿红,话就多了起来。

 

唐促口才很好,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他讲大雪纷飞的华山,讲繁华的金陵,讲塞上成片的羊群和漂亮的牧羊姑娘,只是这些故事的最后,总会以一场血腥的杀戮告终。

 

唐促又开了一坛,谢兰舟把手挡在了坛口上:“你身上还有伤,别喝了。”

 

唐促眼神迷离,东倒西歪地靠在谢兰舟肩上,哼哼唧唧地笑:“哇,道长你不能这样,你自己不享受人间乐事,不能还拦着别人享受啊,你说就你这性子,要是没长这样一张脸,肯定是要孤独终老的你知道不……诶道长,武当山是什么样的?你们小时候学武,师父也拿带倒刺的鞭子抽你们吗?有小师妹给你送过荷包吗,长得好看不——”

 

一只温热的手蓦地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唐促话音戛然而止,长而密的睫毛在谢兰舟掌心扑闪了两下。

 

谢兰舟:“不想笑就别笑了。”

 

唐促忽然就笑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兰舟听到了他喃喃的声音:“我的名字是我师父取的,随他姓唐,我是他……我是他从小一手养大的。”唐促低低地苦笑了一声,“我原本以为,至少在他眼里,我还算是个人的。”

 

谢兰舟的手指轻轻地蜷了一下。

 

半晌,他低声说道:“武当占地很广,站在最高的地方往下看,能看到经年不散的云海,师父收我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所以我的武功基本都是师兄们教的……掌门为人严肃,我们这一代的弟子都有些怕他,偶尔路过的时候,也会指点我们修炼。”他不善言谈,从没跟人闲聊过这些,因此显得十分生疏,原本好好的门派生活也被他说的干巴巴,“长生殿的邱师叔沉默寡言,旁人跟他说什么都只会嗯一声,因此得了个诨名,叫嗯嗯师兄,不过最近他不在门中,听说是下山寻人去了。”

 

唐促沉默地听着,摩擦着谢兰舟掌心的睫羽轻轻地眨了两下,但始终是干燥的。

 

谢兰舟:“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回去看看。”

 

唐促忽然笑了。

 

他挣开谢兰舟的手,欺身上前,微微弯腰俯视着对方,黑色的眸子里弥漫着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剥的压迫感:“道长,你知道我是谁吗?”

 

谢兰舟仰头与他对视,语调平静:“唐促。”

 

唐促:“那唐促是谁?”

 

谢兰舟:“……”

 

“唐促,原暗香杀手,草菅人命,满手血腥,如今……还是个被逐出师门、昭告天下的无耻叛徒。”唐促食指轻轻一弹,桌上的一双筷子应声断为两截,他笑了起来,“道长,你有没有想过,跟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别人会怎么看待你?”

 

“杀人是一种诅咒,一旦开始,一辈子就只能困在里头。”唐促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筷子的断口,神情淡漠地说,“从学会拿刀的那一天起,我就从没想过活着退出来。”

 

谢兰舟一把将那断筷连带着唐促的手一起拍在了桌子上,沉声道:“屠刀在你心里,你若要放下它,谁能拦你?”

 

唐促一怔。

 

斜照的夕阳落入谢兰舟寒潭似的眸子里,那坦荡执着的眼神几乎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神性,他说:“成见如山,人言可畏,可你连杀人都不怕,难道还怕这个?”

 

唐促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那道长,我问你个问题。”

 

谢兰舟:“你说。”

 

唐促:“如果有人无缘无故杀你妻儿好友,灭你满门亲族,你怎么办?”

 

谢兰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他到底玩不来所谓善意的谎言那一套,只好耿直地答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么。”唐促哧哧地笑了起来,“道长啊,你说我杀过那么多人,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想让我偿命?就算我想放下屠刀,别人能容我放下吗?”

 

谢兰舟一时语塞。

 

——各人有各命,他又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可谁让你是我救命恩人呢。”

 

谢兰舟倏地抬头。

 

唐促一把丢开了那半截筷子,脸上的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他开口,一字一顿道:“谢兰舟,你的要求,我应下了。”

 

——他还想最后再试一次,试试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光肯落在他这样的人身上。

 

“我唐促今日立誓,日后出手绝不致人死命,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谢兰舟定定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个誓言对唐促意味着什么。

 

每个门派的武功都有自己的基本体系和定位,比如武当以修身练气为主,所习功法大气磅礴,钟灵天地,可御敌于数丈之外,真气源源不绝,而暗香,追求的却是极致的速度和爆发,不善久战,若不能一击致命,必定反受其累。

 

可就在刚才,唐促亲手斩断了这条他赖以生存十几年的根基。

 

师门反目,武功受制,他已一无所有。

 

谢兰舟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死。”

 

唐促意外地看着谢兰舟,半晌才笑道:“道长,你不必如此,我应承下此事,主要是为了还你救我一命的人情,我这样的人,死在谁手里都不无辜,你——”

 

谢兰舟握紧了手里的剑匣:“只要我活着,就没人能杀你。”

 

* * * *

 

酒楼烂醉的一夜过后,唐促仿佛放下了什么紧勒在脖子上的绳索,随着身体日渐恢复,整个人的状态也越来越轻松,谢兰舟暗自欣慰,感觉直到如今,他才算是真正救活了这个人。

 

然而谢小道长万万没想到,他救回来的是个猴。

 

该猴好吃懒做,招猫逗狗,坑蒙拐骗无所不通,上房揭瓦无所不能,偏偏身手又好,一个没看住就能给你带来无尽惊喜,三天一大祸两天一小祸,谢兰舟为了给他擦屁股,原本满满当当的钱袋空了一大半,下辈子的耐心都透支了罄净,以至于时常后悔自己半个月前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大道不走,偏要去那破沼泽里绕一圈。

 

一不小心就给自己捡了个祖宗。

 

十二连环坞的追杀到底是被谢兰舟的师父出面压了下去,然而危机才刚刚开始。

 

唐促虽是跟谢兰舟一路结伴游历,但两人都老大不小了,总不会跟小丫头片子似的成天黏在一起,谢兰舟去雪庐书院访友的当口,真正的杀手现身了。

 

最先出手的是一帮被绝杀令赏金吸引来的江湖人士。

 

彼时唐促正在官道边一个茶棚里百无聊赖地摆石子,摆到第三十七颗的时候,他的动作忽地顿住了。

 

——终于来了。

 

这种时候,谁怕死谁先死,唐促毫不犹豫,一把抓起桌上的碎石子甩向离他最近的人,石子犹如破空的箭矢,只听噗噗噗噗一通闷响,十几个江湖人应声而倒,捂着脸在地上哀嚎打滚。

 

剩下的人眼看猎物已经警觉,索性也不再伪装,各自擎出兵器一拥而上。

 

唐促以前也不是没接过这种“清理门户”的活儿,对其中种种套路烂熟于心,深知这帮乌合之众不过是来凑热闹的,能杀了他最好,杀不了也能累他个半死,反正暗香也没什么非得手刃叛徒之类的执念,只要能弄死目标,谁抢到人头都无所谓。

 

唐促抬腿挑起面前一张长凳踢出,砸翻了四个江湖人,寒露顺势出鞘,一个背身格开了围攻过来的数十把兵器。随即他一跃而起,顺势一刀挑断了面前一名江湖人握着兵器的手腕,蓬勃的鲜血四射飞溅而出,唐促不避反进,回身一招撞开四人的同时,飞起的足尖稳稳地点在了一个人的肋骨上,伴随着骇人的咔嚓一声,被踢中的人口中鲜血狂喷,倒飞而出,重重地砸在地上,半晌都没爬起来。

 

唐促杀红了眼,骨子里那属于杀手的血液开始沸腾,寒露破空而至,直逼一个江湖人咽喉,那人连唐促的动作都没看清,冰冷的刀刃已经到了眼前,不由得惊叫一声,死死地闭起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身首分离并没有到来。

 

唐促在最后一刻生生收住了刀势,好悬没把自己憋出内伤来,飞起一脚踹开那人,忿忿地呸了一口:“真他妈日了狗了!”

 

乌合之众们倒了一地,约莫三十几名黑衣蒙面的杀手无声地落在了横七竖八的人群中。

 

为首一个身材曼妙的紫衣女子,手握双刀,眼神锐利,盯着唐促冷冷道:“一个人都没死,十七,你的刀生锈了吗?”

 

唐促笑了:“师姐居然肯开口跟我叙旧,看来师父他老人家也在附近了?”

 

他是堂主的第十七个徒弟,眼前的师姐是第一个,二到十六都已经死了。

 

紫衣女子道:“你知道规矩,想见师父,除非我死。”

 

唐促摇了摇头,叹气:“我不会杀你的。”

 

紫衣女子皱了皱眉。

 

唐促:“我他妈倒霉催的答应了一个多管闲事的人,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紫衣女子看了一眼满地哀嚎的江湖人,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成佛去吧。”

 

话音未落,她已是闪电般的一刀直刺唐促咽喉,暗香杀手向来不讲究公平决斗,那三十多名黑衣杀手不待吩咐,已经各自抽刀围攻过来。

 

一场沉默的激斗就此展开。

 

唐促险象环生地闪开了两柄交错而来的刀刃,师姐的暗器已经到了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后仰,整个人折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堪堪避过了致命一击。

 

一缕头发飘然落下。

 

唐促身上的伤还没长好,在这样的攻势之下,身上的伤口很快便渗出血来。

 

杀手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一把把利刃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专攻他的旧伤。

 

唐促眼神一冷,发起狠来,右脚在地上狠狠一跺,整个人犹如螺旋般凌空而起,双刀飞旋在杀手中绞起阵阵血光,碎裂的兵刃伴随着横飞的鲜血,顷刻间竟将身侧缠斗的十来名杀手扫了个空。

 

落地时却踉跄了两步,左肩和后背鲜血淋漓。

 

紫衣女子冷笑一声:“蠢货,如今的世道,你不吃人人便吃你,命都快没有了,你坚持给谁看?”

 

就在这时,一阵稚气的哭声打破了肃杀的氛围。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躲在离唐促不远的桌子底下,也不知是茶棚老板还是哪个匆忙逃命的食客落下的女儿,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终于被这刀光剑影和满地鲜血吓哭了。

 

紫衣女子皱了皱眉:“太吵了,让她闭嘴。”

 

暗香杀手之所以让整个武林闻风丧胆,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身手高明,更因为这些人根本没有是非观念,为杀一人动辄灭人满门,唐促很清楚她所谓的“闭嘴”绝不会是把这小女孩捂住嘴抱出去,足尖一点人已经飞掠而出,寒露刀尖一转撞开一个正准备下杀手的黑衣人,将小女孩护在了身后。

 

然而最致命的一刀,却是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来的。

 

唐促回头,颇为意外地看着毫不犹豫一刀给他在腰上捅了个对穿的小女孩,腹前伸出的半截刀尖看起来十分眼熟,正是他小时候常用的迷迭匕。

 

半晌,终于摇头笑道:“你们现在连这么大点儿的小崽子都放出来了?”

 

小女孩冷冷地看着他:“叛徒,该死!”

 

唐促不由得失笑。

 

他急促地喘息着,失血让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紫衣女子冷声道:“同门一场,我给你个自我了断的机会,别等我动手。”

 

唐促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说:“师姐,我给你讲个鬼故事。”

 

紫衣女子:“?”

 

唐促:“你回头看看。”

 

紫衣女子皱眉:“这种伎俩——”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九宫天玄阵。”

 

巨大的阵法平地亮起,包括紫衣女子在内,所有杀手一时间都动弹不得,浩然剑气笼罩了整个茶棚,令人窒息的剑气压顶而来,紫衣女子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有的杀手功力稍弱,此刻已经跪倒在地。

 

白衣的年轻道人足踏太极,手持长剑,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停留在了唐促腹间的伤口上:“如何?”

 

唐促:“道长啊,你要是再不来,我可真凉了。”

 

谢小道长人狠话不多,能动手的时候从不哔哔,占了先机更不客气,传承百年的玄妙阵法一个接一个地兜头罩下,杀手们有心搏命一击,奈何人家也不跟他们短兵相接,就远远地丢技能,他们手脚匕首加一起够不着谢兰舟一根头发丝,直到所有人都脱力倒地,再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白衣道人卷了煮熟的叛徒扬长而去。

 

鲜血滴滴答答地染红了谢兰舟半边衣襟,唐促脸色煞白,忽然笑了:“道长,你最近好像总在背我。”

 

他的脑袋沉沉地枕着谢兰舟的肩,散落的长发蹭得谢兰舟脖子发痒。

 

唐促:“这事还不算完,暗香出手不会半途而废,我跟师姐的实力在五五之间,这事儿别人不知道师父却清楚得很,他不可能只派她一个人过来,道长——”

 

谢兰舟:“闭嘴,再废话我把你丢下去。”

 

两人在茂密的林间飞掠而过,扬言要把人丢下的谢兰舟一手扶着人,另一手却还不忘挡在身后人的脸侧,不多时手背便被突出的树枝划出了道道血口。

 

可他们快,杀手追上来的速度也不慢。

 

两人最终被围堵在了一片枫林里。

 

这一次,不再是三五十人的小打小闹,暗香出动了近百名杀手,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头戴斗笠,他只是静静地往那一站,周身气势已经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唐促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我师父来了。”

 

斗笠人:“十七,你真让我失望。”

 

“彼此彼此。”唐促没心没肺地笑道,“师父,我能问问,我值多少钱吗?”

 

斗笠人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黄金十万两。”

 

“哦,还真不少。”唐促挑了挑眉,笑了,“不知道这些金子,够不够买师父你的命?”

 

斗笠人冷笑:“你大可试试。”

 

谢兰舟的手压在了剑匣上。

 

唐促按住了谢兰舟的手:“道长,嘴炮放完过过瘾就算了,咱俩不是他的对手,别白搭上一条命。”

 

谢兰舟皱眉。

 

唐促拍拍他的肩:“你看他手里的刀,就会飘紫光很漂亮的那个——那玩意儿叫红尘花非,整个门派就五把,他有一把……他比咱俩多练了三十年。”他笑笑,寒露滑入掌中,瘦削的腰背挺直,竟丝毫看不出强弩之末,“道长,听我的,快走,别拿我的心肝喂狗。”

 

谢兰舟定定地看着他。

 

唐促笑了:“道长,我舍不得你死,走,十年后你若还记得我,再宰了这老东西给我报仇。”

 

“我不会为你杀人。”谢兰舟挣开了他,震寰宇长剑出鞘,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剑身上的纹路,语气平淡,“也不会让你死。”

 

“你这人怎么这么——”

 

唐促气到一半,正对上谢兰舟看过来的眼睛——那不是会犹豫动摇的眼神。

 

后半截话便忘在了喉咙里。

 

半晌,终是洒脱一笑:“好吧,那就拼一把,看看咱俩和那老头子谁命硬!”

 

谢兰舟:“好。”

 

可三十年功力的差距,显然不是决心能填上的,就算是双份的也不行。

 

暗香杀手从不介意以多欺少,就算是堂主亲自带队也没这个包袱,唐促拖着一身重伤,勉强拦住了那些潮水般涌来的杀手,那斗笠人可怕的压迫力,全压在了谢兰舟一人身上。

 

半个时辰之后,斗笠人喘着粗气,冷笑道:“武当新秀,这个年纪能有这种功力,的确难得,可惜了。”

 

他手中的刀刃横在谢兰舟颈间,生与死,只隔一层皮肤的距离。

 

唐促的眼神倏地冻结。

 

唐促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刀,半晌,忽然笑了:“抱歉,道长,我要食言了。”

 

就在他准备重开杀戒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压住了他的刀柄。

 

唐促整个人瞬间绷紧,这只手带给他的压迫感,竟还在他师父之上!

 

——什么人?!

 

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唐促身后响起:“答应过的事,岂可食言而肥?”他停顿了一下,喉间似乎滚过了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你说是吧,师兄?”

 

回答他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银色剑芒!

 

那剑气狂龙般席卷过周围的杀手,所过之处一片血雾横飞,分明是与谢兰舟同出一脉的武当功法,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异,半点仙气也无,反而凶戾得要吃人。

 

杀手们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你师侄快没命了,要骚滚一边去,别妨碍我!”

 

那声音本该是清冷孤高的,然而不知为何,唐促莫名从中听出了某种气急败坏的味道。

 

按着唐促的手松开了,玄衣道人淡然道:“谨遵师兄教诲。”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斗笠人身后!

 

第一招扫六合救人,第二招演八卦隔绝了斗笠人下意识的追击,第三招鹤亮翅,斗笠人已被剑气生生困在了原地!随即,幻四象、揽雀尾、五行式……一连套的武当武学行云流水般地在他剑下流泻而出,分明也是那些司空见惯的招式,随便拎出来一个高阶弟子都会使,可在这人手中却仿佛有日月入怀,天地灵气沛然不绝,谢兰舟和唐促全然不敌的斗笠人,在他面前犹如三岁孩童,直到被击倒在地浑身鲜血横流,竟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捞着一个。

 

谢兰舟诧然叫出来人的名字:“邱师叔!”

 

邱居新冷淡地“嗯”了一声,低头看向斗笠人:“那边那位暗香小友欠你一命,我今日饶你一命,可能相抵?”

 

斗笠人咬牙:“不能抵又如何!难道天下闻名的武当派邱道长,要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吗?”

 

邱居新沉默不语。

 

斗笠人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冷笑道:“暗香与武当向来亲善,还望邱道长三思,莫要为了一个无耻叛徒,影响两派和睦。”

 

他自觉拿住了邱居新的痛处,心中暗笑这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总是自以为高人一等,喘气儿重了都怕喷死只蚂蚁,实在是迂腐——

 

“天下闻名的邱道长不能杀你,我总可以吧?”

 

一个冰冷的声音蓦地打断了他的窃喜,斗笠人悚然一惊,冰冷的剑锋已经架到了他脖子上,白衣道人低头,一双深渊似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温度。

 

——那是真正会杀人的眼神。

 

“蔡、蔡居诚?!”斗笠人惊叫起来,他又看了旁边无动于衷的邱居新一眼,“你、你不是武当叛逆吗?!你们……你们怎么会一起出现?!”

 

“本事不大,管得倒还不少。”蔡居诚冷笑一声,剑锋又往前送了一寸,一丝鲜血顺着剑刃滑了下来,“武当的弟子,是你白伤的吗?”

 

邱居新在旁看着,一点要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蔡居诚:“想清楚了吗?我这个武当叛逆可没什么耐心。”

 

斗笠人心里把邱居新和蔡居诚祖上问候了个遍,终是无奈服了软:“我……我明白了!从此唐促与暗香再无瓜葛,你、你放手。”

 

蔡居诚微微眯了眯眼,瞳中杀意一闪而过,然而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邱居新,不知想起了什么,终是冷哼一声撤了剑。

 

斗笠人和那百十来名杀手连滚带爬地跑了。

 

邱居新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谢唐二人,拂袖拍过两人身上几处穴位化解了内伤,又为两人身上的伤口包扎止血,在他做这些的时候,蔡居诚始终神色倨傲地冷眼旁观,直到邱居新动手把那还嵌在唐促腰上的匕首拔了出来,他才闪电般地出手,连点唐促伤口附近几处大穴止住了喷溅的鲜血,忽然没头没尾地道:“人不怕犯错,只要没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唐促对上他那双仿佛结了冰的眼睛,不知为何,眼眶忽然就有点发热。

 

许久,沉默地点了点头。

 

邱居新处理完两人伤势,留下一瓶伤药和一个钱袋便道了告辞。

 

谢兰舟忙道:“多谢两位师叔。”

 

邱居新脚步一顿,又回头看了一眼倚在一起几乎爬不起来的两人,忽然道:“端阳节快到了,下个月带朋友回山看看吧。”

 

谢兰舟一怔,蓦地喜上眉梢:“是!”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并肩离开了,走没多远,也不知邱居新干了什么,就见蔡居诚像被蜂子蛰了一口似地一哆嗦,随即一巴掌扇在了邱道长的后脑勺上,活活把邱居新拍了个趔趄,气鼓鼓地一人当先向前走去。

 

可那背影却也是轻快放松的。

 

谢兰舟看向身边的人,忽然露出了一个前所未见的笑容。

 

“走,启程回武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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