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瞳

【天下三】风雨鸡鸣(主鬼墨&幽篁国)

又名:幽篁国诞生记/论那些年陪我一起怼过东皇太一的人人鬼鬼

本文是《天下3》十周年同人征集大赛的投稿文,主要讲的是鬼墨掌门司空墨、宋御风和八大门派弟子联手幽都公主墨姬,共同守卫朔方城、协助幽篁建国的故事,玉玑子、东皇太一、七夜、金坎子等角色随机掉落。


第一章 蜀州鬼城

 

“鸩堂主,那个弈剑又在门外求见掌门了。”

 

鸩靠在刑堂宽大的理石长榻上,闻言眼皮都没挑一下就冷声道:“出去告诉他,就说是司空亲口说的,让他滚。”

 

两个传令的弟子面面相觑,谁也没敢挪动脚步。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鸩见两人未动,微微睁开眼睛,菲薄的唇边挑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有什么为难么?”

 

——刑堂堂主,他笑笑笑笑笑了啊啊啊!

 

“不……不不不,没没没什么为难,我们这就去传令!”

 

两名弟子忙不迭地领命,结果这一转身,就见刑堂大门口处,鬼墨掌门司空墨正靠在一根大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堂内三人。

 

“掌……掌门!”两名弟子顿时哭了。

 

——虽说鬼墨门内素来不兴等阶尊卑那套虚礼,司空墨也不是唯我独尊的人,可书生骨子里大多迂腐,假传掌门口谕又被掌门本人当场抓包什么的……怎么想想就觉得那么作死呢!

 

司空墨摆摆手放过了两个一脸恨不得以死谢罪魂归墨池状的弟子,对着榻上终于舍得支起上身的鸩无奈笑道:“鸩,你又在假传我的命令了。”

 

鸩冷声道:“你那个‘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青梅竹马又在外头闹腾了。”

 

司空墨摇头笑道:“他素来口无遮拦,你又不是不知道,也就是你这般小气,这么多年生生死死都过来了,还和他计较这个。”

 

鸩勾起一边嘴角:“我便是看他不顺,你待怎样?”

 

司空墨刚要搭茬,冷不防就是一阵魔音穿耳,四面八方地汹涌而来。

 

“鸩!我知道又是你这厮从中作梗,不过我这次来是有正事找司空商议,你快开门放我进去否则……否则我哭给你看你信不信啊啊啊啊!”

 

清朗的嗓音伴随着浑厚内力穿过护城结界,中气十足地在蜀州城的上空回荡着……

 

鸩原就青白的脸似乎又青了几分。

 

饶是司空墨早知门外那人下限堪忧,此时也禁不住囧了一下:“这下……怎么说?”

 

鸩冷笑了一声:“哼,还是放进来吧,不然等下若是真哭了,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司空墨知他从来不是因小失大耽搁正事之人,笑了笑便遣弟子开门放人去了。

 

“鸩,你若是不想见他,索性……”

 

鸩冷笑:“来都来了,避而不见,倒像是我对不起他了。”

 

司空墨顿了一下才淡淡道:“鸩,你我皆知,人生乱世,很多事便注定身不由己。那一日,纵然他在,结果亦不会有分毫改变,这些年来,他过得……也并不轻松。”

 

沉默半晌,鸩闷闷地应了一声:“我知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踏入了不律斋内,只见一个大约三十岁上下、面目英俊的弈剑听雨阁门人,正在凌空施展御剑之术逗幽弥说话。

 

司空墨见幽弥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忍不住屈指一弹,一点墨种嗖地没入剑气之中,就听“唉呀”一声惨叫,弈剑扑通一下从长剑上掉了下来,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摔了个四脚朝天。

 

饶是幽弥素来不苟言笑,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弈剑哎呦哎呦装模作样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抬眼就直直对上了鸩一双冰冷的眸子。

 

不由得干笑了两声:“呵呵,鸩,多年不见,你面瘫的毛病还是没治好啊。”

 

鸩冷笑:“多年不见,你无耻的程度倒是突飞猛进。”

 

“呃……”弈剑吃了瘪,倒也没继续反击,只是转向司空墨耍赖似的道,“司空你看他又在消遣我了,你也不管管!”

 

司空墨恍若未闻,像是没看到之前两人的针锋相对似地淡然问道:“少卿,你有什么正事找我,说吧。”

 

提到正事,谢少卿也自然而然地收敛了之前插科打诨的姿态,正色说道:“司空,最近的事,你可听说了?”

 

司空墨颌首:“自然。”

 

十日前。

 

幽深阴暗的地宫中,一点苍蓝的萤火幽幽跳动。

 

“你下令北溟群魔围攻朔方城?”

 

“呵呵,不是本神,是东海神殿。”

 

“东皇太一,你未免太小看那位朔方城主了,昔日七夜孤身一人独战奢比尸和冰夷,毫发无伤降二魔于剑下,就凭北溟如今剩下的这五个魔侯,又有哪个是他的对手?”

 

“哼,我的父亲大人,你该不会是舍不得那个便宜女儿和女婿吧?”年轻而阴狠的声音停顿了一瞬,“放心,父亲大人,东海神殿的手段,你我不是最清楚的么?”

 

“你是说……”

 

“半个月前,东海十大神将亲率三万天兵围攻月影湾鲛人国,势如破竹,月影湾鲛人死伤无数,七夜就算明知是阴谋,却也不得不亲自领兵去救他的第一个属国。”说着,东皇太一冷冷一笑,“呵呵呵,这个夏天,那位朔方城主是注定不会坐镇他的朔方城了。”

 

“看来,这个借刀杀人的计划,你很自信。”

 

“当然!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本神的脚步!”

 

“东皇太一,不要太过小看那些凡人,虽然他们卑劣、弱小又可笑,但是当逆鳞被触碰时,他们也可能比任何神族都强大。”

 

“呵呵,本神……拭目以待!”

 

大荒历549年5月,幽都王的气息忽然消失,北溟再度陷入混乱之中。同年8月,东海神族以幽都王之名密诏九幽之主,朔方城主七夜与公主墨姬心怀不轨意图谋反,北溟诸侯人人得而诛之,剿灭叛军者,不但可以入主朔方城,更可一举获得夜安城、永夜城、夜明城三处无主封地,世袭罔替,权倾北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北溟诸侯与东海神族那些隔着一层窗纸牵扯不清的关系也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八月下旬,北溟五大魔侯结为联盟,议定攻下朔方城后瓜分赏赐与封地,十二万联军兵临朔方城下。

 

朔方城守军不过一万,又无城主七夜坐镇,数日血战,颓势渐显,夫人墨姬一面下令坚壁清野死守城池,一面派人出城求援。

 

蜀州鬼城。

 

谢少卿淡声道:“昨日,成王殿下接到朔方城夫人墨姬的鬼蝠传书,上言城主七夜领兵出征月影湾,五大魔侯乘机来犯,朔方城危在旦夕,请求成王殿下代为联系十大门派,出兵相助。”

 

司空墨闻言诧异地挑了挑眉。

 

倒是鸩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朔方鬼城被北溟魔族围困,对于王朝来说完全是一桩狗咬狗的好事,这位墨姬公主大约也是急昏了头,居然会想到去向成王求助。”

 

谢少卿敲了敲桌面:“鸩你有所不知,围困月影湾的,是东海神殿。”

 

意味悠长的断句,别有深意的眼神,鸩眼中精芒一闪,冷声道:“昔年神妃常曦的遭遇,看来是要重现在朔方城主夫妇身上了?”

 

“正是如此!”谢少卿以拳击掌,末了倒是摇摇头感慨了起来,“不过说起来,朔方城被困已近十天,结果咱们这位墨姬公主非但不派人通知七夜,反而把城中原就不多的兵力分出了一大半死守朔方城通往月影湾方向的所有道路,严密封锁消息……啧啧,幽都公主,也是好胆色。”

 

司空墨手执清水紫砂壶为谢少卿倒茶,一边淡淡道:“如今形势,七夜骑虎难下,若放弃月影湾退兵回援,他便无法向世人证明他七夜确有守护附属国的能力。如此一来,百叶林东夷遗族、蚩尤军寨、绿萝禁翼人族这些正处在观望中的种族势必另寻强主,甚至很有可能倒戈相向。当今之计,七夜必须守住月影湾,朔方城亦不必强求破敌,只要坚持到七夜归来,这场阴谋不攻自破。”

 

“更关键的是墨姬在信中已经说明,七夜自南海一役之后心魔已去,决定以朔方一城之力协助十大门派对抗进犯的北溟妖魔,她本人亦无继续效忠幽都之意。”谢少卿忙忙叨叨地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而且他们已经掌握了逆行黄泉、扭转生死的方法,今后咱们十大门派弟子若是在战斗中不幸罹难,便可加入七夜麾下,以幽冥之身继续抗击妖魔,如此一来,岂不是大荒幸事?”

 

鸩冷笑:“不过是又一群死了都不甘心闭眼的鬼罢了,神者倒行逆施,生者哀鸿遍野,亡者不得安宁,大荒之幸?哈!”

 

“呃,话也不能这么说……”谢少卿这才意识到在鬼墨面前欢喜这桩“幸事”是多么失礼的一件事,只好尴尬地搔了搔头。

 

司空墨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成王需要我们做什么?”

 

“司空?你答应了?”谢少卿喜上眉梢。

 

司空墨看着谢少卿,淡淡道:“少卿,你回去告诉成王,就说此事,‘司空墨’应下了。”

 

——是“司空墨”,而非鬼墨一门。

 

谢少卿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深看了昔日的青梅竹马一眼,终是什么都没有说,点头御剑而去。

 

鸩看着那一袭纯黑的正阳渐行渐远,忽然冷声说道:“司空,你明知在这出重兵围城的戏码里,真正可怕的根本就不是北溟的那几个什么魔侯,即便如此,你也要去?就为了那所谓逆行黄泉的妄想?”

 

“鸩,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司空墨看向蜀州城上空永远幽暗的紫色月光,淡淡笑道,“呵呵,死了都不甘心闭眼的鬼么……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第二章 七杀绝阵

 

“宋掌门——!”八大门派朔方城战场前线主营,一名翎羽弟子从飞鸢上滚落,连脸上的血都来不及擦就高喊道,“报告宋掌门!北溟囚渊侯以数百妖魔血魂布下七杀绝阵,方圆百里之内,包括他们北溟魔族,所有生人皆会被阵法吸走魂魄!弟子们冲击了几次反而伤亡惨重,如今那杀阵的魂力越来越强,大家快要支撑不住了!”

 

宋御风闻言略一沉吟,便对传令弟子说道:“先把法阵可能波及之处的弟子撤出来,请翎羽山庄的前辈们用机关傀儡围住法阵,不求破阵,但求维持现状。”

 

然后他转向身边的人:“道然,你暂且接替统领指挥之职,我去前线看看。”

 

莫道然皱了皱眉:“这邪阵攻击生人魂魄,越是内力精纯、力量强大者遭到的反噬越强,明显就是针对我们八大门派的高阶弟子而来,你可有把握?”

 

宋御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淡淡笑道:“我如今,自是不怕这些。”

 

——邪影之身究竟算不算生魂,宋御风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他知道,前线的八大门派弟子正在苦苦支撑,他们需要一个希望。

 

然而,当宋御风驾鹤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前线的形势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惨烈,七杀绝阵周围的确是尸积如山一片狼藉,然而活着的弟子们虽然神色惊恐疲惫不堪,看上去却似乎并没有遭受重创。

 

然后,他就发现了伤者最密集处,那一抹温暖而妖娆的粉红色。

 

盛放的牡丹花蕊中,花灵翩跹的身影在一群戎装劲武的弟子间显得格外纤弱,然而当那一道道象征着生命灵力的光芒汇入重伤弟子的体内、缓缓治愈了那些狰狞致命的伤口时,人们看向花灵和她的主人的目光顿时就从茫然轻视变成了敬畏和感激。

 

宋御风落地,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开了一条道路,让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花灵的主人。

 

玄色长袍的身影察觉到身后人群的异动回过头来,苍苍白发之下,青白的面容气度高华、容颜清冷,尽管他手中的巨笔上凝聚着慑人的灵力,尽管他殷红的瞳孔中弥漫着可怕的邪气,然而宋御风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却依然觉得站在面前的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读书人,而不是手握凶器的武者。

 

“蜀州鬼城,司空掌门?”宋御风拱手一礼,“承蒙鬼墨出手相助,宋御风感激不尽。”

 

司空墨却似乎不愿多说,一丝不苟地还礼后便道:“此阵以生魂为引,阵眼便是七杀星位血尸堆积之处,只要除尽阵眼血尸,破阵不难。”

 

宋御风点点头,眉间隐忧却是不减:“司空掌门所言极是,只是此阵邪异,我适才反复思考,却难想到万全的破阵之法。”

 

司空墨闻言,却是嗤笑一声,转身之间竟是毫不在意地踏入了那绝杀的阵法之中。

 

宋御风一怔,看着那深邃如墨的背影,这才想起,早在十六年前,七杀闪耀血染墨池的那一日,蜀州一城,早已无人生还。

 

只见年轻的鬼墨掌门一手握笔,另一手笼在袖中五指轻动,边推演星辰变换的规律边走向阵眼方向,行止之间毫无迟疑,一袭玄衣在杀阵中肆意穿行如入无人之境。

 

阵中的血尸嗅到外来者的味道,纷纷扑杀过去,却见司空墨连眉梢都没挑一下,左手推算未停,右手毛笔挥动,寥寥几笔便在虚空之中勾勒出了一名栩栩如生的墨之舞者,最后一笔落下,舞者长袖一动,翩然起舞间带起阵阵墨雾,冲到近前的血尸们纷纷中招,哀嚎着扑倒在地,没一会儿便化作了一团臭气熏天的腐尸。

 

不消半柱香时间,困倒了八大门派无数高手的七杀绝阵,竟已告破——夺取生魂的无解之阵,偏偏就对上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死人,想必这破阵之法若是给那囚渊侯听去,也是要呕血三升了。

 

宋御风看着司空墨面无表情地踏着满地残尸缓步归来,一身血污被清冷的墨香压住,不染丝毫腥臭气,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就冒出了一个十分幼稚且不厚道的想法——不知这退鬼符若要贴在鬼墨身上,会是个什么样的效果呢?呵呵。

 

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见远处一个黑衣弈剑御剑飞来,遥遥地便是一长串活力十足的话音破空而来:“司空!你这家伙居然直接过来了朔方这边,让我一路好找!我将你的意思回禀成王殿下之后,他原是派我去蜀州迎你,不想半途管了点儿闲事竟迷了路,等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你已经离开了……”

 

在场众人深(xi)表(wen)同(le)情(jian)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司空墨身上,司空墨无奈地叹了口气,再看弈剑门下众弟子,就见他们一个个动作整齐、目不斜视地45度角抬头望天,一副不认识此人的模样。

 

谢少卿也不在意,跳下飞剑就巴巴地跑了过来。

 

“司空,你……”他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司空墨玄色的长袍,眉峰蹙得能夹死苍蝇,“你怎的满身血污?!受伤了?”

 

说着,抬手便要去触碰那黑袍上狼藉的血迹。

 

却见司空墨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淡淡道:“无妨,不是我的血。”

 

谢少卿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后,七杀绝阵余威未消,煞气四溢,腥臭冲天;血尸的残肢与八大门派弟子们的尸身堆在一处,满地狼藉,血流成河;而司空墨本人,亦是黑衣浸血,邪气逼人。

 

一时间便是默然无语。

 

在谢少卿的印象里,司空墨始终是十六年前的那个白衣书生,他心怀天下壮士凌云,却也时时与他嬉笑厮闹,他智计过人文采出众,却也善良恭顺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前日蜀州城中的那一场相见,昔日旧友已是历经生死逆转天命的鬼墨掌门,双瞳染血,白衣沁墨,但他始终还是无法将记忆中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与所谓的鬼魅邪物联系在一起。

 

然而,眼前所见,终是打破了那一点可笑的执念。

 

——故人仍在,只是一切终回不到从前。

 

“司空……”谢少卿看着司空墨,眼中尽是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当日我若在蜀州城,断不会让你变成如今模样!”

 

这样莫名其妙地冲出来的一句话,别人不懂,司空墨心中却是明镜也似。

 

却也只是淡淡一笑:“当日你若在,无非是凝墨池中多一缕冤魂、我鬼墨门中多一个不学无术的弟子罢了,命该如此,即便你在,也护不住我。”

 

顿了顿,司空墨低头看着手中血墨萦绕的囊萤映雪,轻叹:“如今,我也不需要。”

 

第三章 帝王之心

 

深夜的朔方城并没有放松戒备,守城鬼兵手中的幽冥鬼灯将朔方城上空黑沉沉的天幕映成了一片青碧之色。与之相应,往日幽暗静谧的忘川之侧,一座座军帐围绕着朔方城方向层层叠叠地排列着,熊熊燃烧的火盆一路绵延出数百里,犹如一道直通天际的火龙。

 

就在此时,黑白羽森林方向,却也有两道漆黑的身影,飞快地在密集的树木间穿梭。

 

“深夜劳烦司空掌门陪我跑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无妨,黑白羽森林一到夜晚便会吸收天地间所有的光亮,若非宋掌门与我这种妖邪之身,只怕行走不易。”

 

宋御风看着司空墨一双红眸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再一想两人一个身为亡者一个邪影之躯,反倒因为夜视能力出众而凑到了一块儿,一时间也是哑然失笑。

 

说话间,两人已经潜到了军营外围,宋御风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便示意司空墨跟紧自己,东一转,西一拐,一路走到帅帐之外,竟是一个妖魔都未曾惊动。

 

司空墨大为惊奇:“想不到宋掌门对于这些北溟魔族的军阵布列竟然了若指掌。”

 

“宋某早就不是什么掌门了。”宋御风苦笑了一下,“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地劫侯,纵然非是出于本心,对于北溟的军机阵法,多少也还是有些了解的。”

 

司空墨想来这段经历对于眼前的宋御风来说大约也不是什么美好回忆,索性没再接茬,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阵嚣张跋扈的笑声从帐中传出来,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真是妇人之言!什么叫趁人之危?此番我们五位九幽之主联手,就算他七夜坐镇城中又如何,难道他还能一人屠尽我们五人不成?!”

 

“廉贞侯说得在理,就凭他朔方城中区区一万兵力,竟然妄想对抗我们的十二万大军,完全就是以卵击石嘛!”

 

“不过,还是不要太过大意了吧,运筹帷幄、诡计战术非我魔族强项,那朔方城的护城结界又是七夜亲自布置,久攻不破,唯今之计,还是布置好兵力困死朔方城,待到他城中弹尽粮绝、易子相食之时……呵呵,就算那墨姬有千般手段,却也由不得她了。”

 

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忽然别有深意地笑道:“说起来,传闻城中的那位墨姬公主,可是个绝代无双的大美人呢。”

 

“怎么,幽蛮侯对那雌性感兴趣?”

 

“嘿嘿,那可是幽都王的掌上明珠啊,谁不想尝尝鲜呢!”

 

这时,一个森冷狡狯的声音忽然插口道:“哼,本侯可没诸位这么好兴致,幽蛮侯既然如此有精力,何不想想如何击破八大门派的那些臭虫?今日本侯在前线布阵之时,幽蛮侯麾下的战士可是被他们打得灰头土脸,啧啧,那副惨样,连本侯看着都觉得面上无光啊……”

 

“囚渊侯你说什么——!”

 

“呵呵,我不过是据实相告,幽蛮侯怎么就恼了?还是省着点儿力气去觊觎你的墨姬公主吧,别到时候美人在怀反而软了脚,那才叫难堪呢。”

 

“你放肆——”咣的一声巨响之后,又是幽蛮侯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几分不屑和挖苦,“哼,你囚渊侯也就嘴上的功夫着实厉害,我甘拜下风。不过你也用不着装,谁不知道你不觊觎墨姬公主是因为你只好雄性——”

 

“本侯的私事不劳幽蛮侯操心!”

 

“诶诶两位魔侯何苦因为这点儿小事伤了和气?”这时,似乎是先前发言那廉贞侯出来打了个圆场,将气氛扯回了轻松的方向,“幽蛮侯所言甚是,那墨姬公主我曾经见过一次,的确是倾城之色,啧啧,便是跟幽都第一歌姬萦尘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囚渊侯哼了一声,另一个魔侯接口道:“要我说,就是萦尘与她相比也要逊色几分,可惜就是太高傲了些……”

 

“穷奇侯此言差矣,将昔日高高在上的幽都公主踩在脚下,那种滋味,才叫绝妙呢!”

 

帐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淫邪的低笑声。

 

司空墨皱了皱眉,这些魔侯的语气,让他想起了张宪中手下的那些强寇盗匪——十六年前的蜀州城中,随处可闻的,便是这样残忍下流的狂笑声,伴随着蜀州百姓的鲜血和哀嚎,恍如人间地狱。

 

这时帐中诸魔的话题却已经转到了朔方城破如何分赃上,彼此互不让步争执不断,脾气火爆的幽蛮侯和那位断袖之癖的囚渊侯还险些动起手来,想来这临时结成的所谓同盟,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十分的不牢靠。

 

想听的都听到了,司空墨对宋御风点了点头,两人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摸出了军营。

 

转眼却是绕到了朔方城下的一个角门处。

 

一名鬼族侍女早已执灯等候多时了,见两人过来,躬身行了个礼便引着两人走到了墨姬的寝殿之内。

 

寝殿中红烛高烧,亮如白昼,冰种翡翠雕刻而成的贵妃榻上,朔方城眼下的执掌者一袭宫装正襟危坐,显然正在等待着两人的到来。

 

“地劫侯。”墨姬与宋御风曾有过几面之缘,此番相见便笑着招呼了一声,随即起身娉娉婷婷地走到了两人面前,敛襟一礼。

 

“夫人不必多礼。”如今双方立场一致,宋御风和司空墨又都是严谨庄重之人,自是齐齐还礼。

 

“这位想必就是鬼墨掌门司空先生了吧?”

 

司空墨一愣,已经很久没有人用“先生”称呼过他了,十六年过去,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司空墨曾经的梦想,就是在万松书院安安稳稳地当一辈子“先生”,而不是蜀州城中能止小儿夜啼的鬼墨掌门。

 

“若是单看外貌,墨姬倒觉得,堂堂十大门派之一的鬼墨,与我朔方鬼城的魔族更加相似呢。”墨姬饶有兴致地看着司空墨青白的脸色和殷红的眸子,掩口轻笑,“可惜朔方与蜀州相去甚远,否则两座鬼城若能结为同盟,倒也有趣。”

 

司空墨眼神一动,随后却是若无其事地笑道:“承蒙夫人抬爱,朔方城如今与鬼墨同怀驱魔之志,日后总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墨姬笑笑,同样没有深说,反而提起了眼下形式:“两位夜探五侯军营,可有收获?”

 

司空墨淡淡道:“五魔联手兵力虽强,统帅却矛盾重重、各怀鬼胎,当可分而破之。”

 

宋御风亦点头:“五魔之中,金昆侯能力平庸、毫无主见,大可留至正面战场上去解决;廉贞侯和穷奇侯皆是妄自尊大、贪利好色之辈,利用得好,或有奇效;至于心机最深的囚渊侯和战力最强的幽蛮侯……”

 

司空墨缓缓勾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司空不才,略有小计可除去此二魔,不过尚需夫人配合一二。”

 

“呵呵,如此自然最好。”墨姬笑笑,领着两人走到了寝殿门口,“两位请看,外面这些鬼族皆是逆转黄泉而来的重生之人,他们已经为这个大荒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却还是不愿就此轮回往生。墨姬本是幽竹之身,不懂他们那些所谓的梦想和坚持,但我知道,七夜曾经失去过他最想去相信和守护的东西……那种绝望,会让人成魔。”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故作不知就是侮辱墨姬和宋御风的智商了,司空墨无奈地笑了笑:“夫人此言,似乎别有深意。”

 

“呵呵,司空掌门多想了,我一个女人家,哪有什么深意。”墨姬掩口一笑,眼中却殊无笑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眼下幽都和东海威胁甚大,王朝左支右绌,邪影之世的平静更是全赖鬼墨一力维持,成王自然要对你们倍加礼遇,甚至将鬼墨和曾经为东皇太一效力的龙巫宫一同列入十大门派,大加封赏。只是不知司空掌门有没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幽都与东海威胁尽除,帝王卧榻之侧,可能容我等幽冥鬼族酣睡?”

 

“想来墨姬夫人亦有此虑?”司空墨依然稳稳地笑着,毫无波澜的眼神让墨姬明白这个问题他必定想过,而且是早就想过。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墨姬语调柔婉,眼中却是精芒如剑,“我朔方城,可不愿为他人作嫁衣裳。”

 

司空墨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淡淡道:“夫人请放心,若真有那一日,蜀州鬼墨,亦不会坐以待毙。”

 

“得司空掌门一诺,胜得一城。”墨姬笑着点了点头,将两人送至庭院中,“眼下之事,墨姬便不置喙了,宋掌门与司空掌门如何安排,我尽力配合就是。”

 

第四章 忘川魅影

 

八月的夜晚高热无风,忘川河畔水雾弥漫,更是湿气蒸腾。

 

幽蛮侯体型巨大,浑身上下都覆盖着一层坚硬的长毛,这副身躯上了战场自然是一把好手,可放在这潮湿闷热的夏夜,却让他一百二十分的不舒服,再加上朔方城战况胶着,与五侯结盟之时曾经畅想的破竹之势相去甚远,不想还好,这一想起来,心下更是焦灼烦躁。

 

一个容貌妖艳的女魔送来了清热解暑的甜汤,幽蛮侯心不在焉地一饮而尽,也不知是不是心情不好的缘故,往日清甜凉爽的甜汤今日喝起来也是寡淡无味,幽蛮侯便觉得一股无名怒火猛地冲到了胸口,砰的一声将手中的碗摔在地上,一把扯过那女魔便压在了身下。

 

女魔短促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抗拒了一下,奈何她那点儿力气跟幽蛮侯相比实在是蚍蜉撼树,再一想眼前这位毕竟是九幽之主之一,若能从此得他垂青,却也是一桩难得的机缘,当下不再挣扎,脸上堆出媚笑,蛇一样的身躯柔柔地缠上幽蛮侯,极尽谄媚之能事。

 

幽蛮侯抱着那女魔蹂躏了一阵,心中的烦躁却是有增无减,残暴的本性一上来,一双蒲扇般的大手狠狠地掐住了女魔脖颈,身下犹自凌虐不停。

 

女魔被他勒得直翻白眼,眼中泪水横流,却是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等到幽蛮侯发泄完毕,这才发现身下的女魔早已气绝多时,纤细的脖子上黑紫一片,曾经美艳的头颅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耷拉在背后,甚至连身体都开始散发出了一股恶心难闻的腐臭味。

 

幽蛮侯败兴地将尸体丢出帐外,胸口那股闷气似乎更严重了。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忽然钻进了他的耳朵。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歌声空灵缥缈,哀婉动听,据说在二十八年前那场被七夜打断的阅兵仪典上,公主墨姬当时所唱的,便是这首《上邪》!

 

想到那传闻中容颜绝世的幽都公主,幽蛮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大踏步走出军帐,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如果今夜他不是这么烦躁,他会发现那碗甜汤的味道不仅寡淡,还颇有些古怪;如果他出门之前记得带了脑子,他会疑虑为何整个营地只有他才能听到这歌声;如果不是被那孱弱的女魔激起了欲念,他大约也不会就这么孤身一人急不可耐地跑出去……

 

只是世事从来就没有“如果”可言。

 

歌声忽远忽近,不大会儿的功夫已追出了数十里,忘川边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浓得伸手不见五指,饶是幽蛮侯此刻精虫上脑,也察觉到情况不对,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就在此时,歌声忽然停了。

 

一个修长纤细的身影从雾气中渐渐走近,幽蛮侯虽看不清她的脸,然而仅仅是那袅袅摇曳的衣裙和风姿窈窕的莲步,已然让他意乱神迷。

 

“什么人?!”幽蛮侯大吼道。

 

“墨姬见过幽蛮侯。”

 

这时,雾气中的女子已经走到了穷奇侯面前,庄重中不失妩媚的墨绿色宫装包裹着秾纤合度的身体,漆黑的秀发之下,一张脸果然是国色天姿,美艳无俦。

 

“墨姬久仰幽蛮侯勇冠北溟,今日一见,果然拔山盖世,令人心折。”只见墨姬盈盈一礼,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看得幽蛮侯又是一阵心旌激荡。

 

“墨姬公主有何要事,要如此夤夜来见本侯啊?”五魔之中,幽蛮侯头脑简单、有勇无谋,平日里没少被其他四魔讽刺挖苦,此时一见墨姬竟先来投奔他,心里早已乐得不辨东南西北,面上却偏要端着个一本正经的架子,可惜城府实在太浅,短短两句话的功夫,脸上已是控制不住地布满了傲慢和得意。

 

墨姬柔婉地低下头,似有些羞涩地笑道:“幽蛮侯明知故问,取笑墨姬了。”

 

——北溟魔族没有道德和温情,尊卑观念亦十分淡薄,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美丽孱弱的雌性在自知必败的战前来向强者示好,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幽蛮侯放肆地打量着墨姬纤细的腰身,长毛覆盖的大嘴忽然咧开了一个挑衅的笑容:“既然墨姬公主有心青睐于我,本侯倒想问问,在公主心中,本侯与那七夜,谁才是真正勇冠北溟的英雄?”

 

墨姬似乎被他的问题难住了,半晌才幽幽叹道:“七夜破军照命,注定一生孤独颠沛,幽蛮侯乃是志在天下的英雄豪杰,何必与一个人类的弃子相提并论呢?”

 

幽蛮侯被她这一奉承,眼睛似乎都绿了,情不自禁地就一步一步地跟随着墨姬走向了浓雾深处。

 

“我现在终于明白七夜为什么要成天戴着他那个沉死人的大面具了,每天面对着这样的美人,不挡上点儿眼睛,哪里还有心思处理正事?”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谢少卿眯着眼睛一副就要流口水的模样,摇头晃脑地感叹道。

 

司空墨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你当朔方城主是你么……”

 

谢少卿嘿嘿一笑,卖弄似地吟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司空墨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他看了好一阵,这才轻声接道:“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那个……”两人身边的莫道然实在不知眼下这番情景怎么就激起了那两位的雅兴,只好囧囧有神地打断道,“虽然在下无意打扰二位讨论诗词,却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一句——鱼已经入网了!”

 

言罢,一道退鬼符已然雷霆出手!

 

浓重的雾气掩盖了退鬼符的清光,等到意乱神迷的幽蛮侯听到破空声霍然转身之时,破魔灵符已然飞至,慑人灵力直逼魔侯心口!

 

——不好!

 

幽蛮侯猛地后退一步!退鬼符打空!

 

——哼,卑鄙偷袭又如何,本侯久经沙场,还不是安然无恙!

 

就在此时——

 

鬼迷心窍!

 

漆黑的鬼蜮在地面上荡开仿佛浓墨泼纸,无数幽魂鬼爪从中钻出,冒着恐怖的黑气向幽蛮侯的双腿缠了过去,幽蛮侯大约做梦也没有想过,正是这“久经沙场”的一步,将自己推至了必死的境地。

 

待到他以魔力强行破开鬼蜮之时,四道人影早已将他稳稳地围在了中间。

 

——宋御风,莫道然,司空墨,谢少卿。

 

幽蛮侯倒也不愧是血雨腥风里拼杀出来的悍将,被四位高手围困,面上却并未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反而不屑地笑道:“你们这些凡人就是喜欢用这些卑劣的伎俩,本侯虽然不慎中计,然而今日这场胜负,却未可知!”

 

幽蛮侯话音未落,就听噗嗤一声哂笑,左手边的黑衣弈剑仿佛看着什么大笑话似的看着他:“之前墨姬夫人说五魔之中幽蛮侯最是愚钝蠢笨,今日一看你果然是不怎么聪明——你说我们费了这么多麻烦引你入彀,难道就只是为了围住你硬碰硬地打一场么?”

 

“你说什么——!”此时再听墨姬的名字,幽蛮侯只觉一股暴怒直冲头顶,怒吼一声运起魔力,直扑此时正站在宋御风身后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这边的墨姬!

 

逼人魔力如同刀锋般扑面而来,首当其冲的宋御风却是不慌不忙,并指胸前,长剑向幽蛮侯的方向轻轻一指,转瞬之间,雾气弥漫的忘川河畔霍地腾起了一片刺目清光!

 

清光迅速膨胀,凝结成弥漫着青碧光芒的银色藤蔓,唰地一声将横冲直撞的幽蛮侯缠了个正着。魔侯嘶吼着猛力挣扎,却不知那藤蔓乃是四人灵力结成,一时间越挣越紧,直将自己勒得脸色发青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自己脚下的地面上,繁复的线条蜿蜒交错着,结成了太虚门下绝密的破魔大阵,破魔灵气以四人为轴,在阵法中反复穿梭流转,自己的魔力竟像是漏了洞的水桶般,哗啦啦地钻出体外,汇入法阵之中杳无踪迹。

 

谢少卿看着匍匐在地的魔躯,一时间也是叹息:“其实胜负早就已经注定了,从你喝下那碗混入了墨种的甜汤时起。”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已经坠入瓮中!

 

幽蛮侯又是一声怒吼,运气全身魔力,一道凶光猛地击向谢少卿!

 

“当心!”

 

在场之人中,宋御风和莫道然与幽蛮侯离得最近,墨姬于他有诱骗之恨,司空墨的墨种是他败于此地的诱因,因此无论如何,都没有人想到幽蛮侯这搏命一击,竟是冲着谢少卿去的。

 

那凶光来得极快,谢少卿又是愣怔了一下,再要闪躲已然不及!

 

眼看这一击就要得手,忽地一道玄色身影闪电般地撞开了谢少卿,凶狂魔力,轰地一声击在了来人身上!

 

“司空——!”谢少卿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

 

宋御风心中亦是一沉,眼神一冷,霍地将阵法再提一层,幽蛮侯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再无反扑之力。

 

这时,却是被谢少卿抱在怀中的司空墨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推推一脸痛不欲生状的谢少卿低笑道:“喂,我还没死呢,不用这么急着哭吧?”

 

“司、司空!”谢少卿顿时满血复活,满脸的惊喜,“可、可是那魔物的一击……”

 

司空墨淡淡笑道:“我毕竟是鬼魅之身,没那么容易死的。”

 

说着,他挽起袍袖,只见苍白的肩臂上,大片的炸裂伤血墨凌乱,触目惊心,然而仔细看去,却可以发现那些恐怖的伤口上正燃烧着细小的鲜红色火焰,火焰过处,肌肉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谢少卿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登时又是一声惊叫:“司……司空!你你你……你的伤口着火了!”

 

司空墨被他大惊小怪的模样逗笑了。

 

“这是鬼火,不伤凡人的,你看。”说着,司空墨伸出手指在伤口上抹了一下,只见苍白修长的指尖上,鲜红的火焰幽幽地燃烧着,他举着那一小团鬼火凑到谢少卿的颊边轻轻一按,鬼火“嗤”地一声熄灭,谢少卿却只觉得脸上一凉,没有丝毫灼烧之感。

 

但他的脸上却满是难过:“司空,这火烧起来的时候……你疼吗?”

 

司空墨一愣。

 

其实无论什么样的身体,受了伤都会疼,更何况蜀州事变之前,他也不过是养尊处优的一介书生,没做过重活没沾过风雨,火焰焚身,怎会不疼?只是百年过去,白云苍狗已成空,会不会疼这码事,如今再提起来,竟是恍若隔世。

 

谢少卿这时却已经放开了他,大步走到幽蛮侯的面前,长剑直指魔侯面门:“说吧,你们此次结盟来犯,共有多少兵力?进攻计划如何?可还有隐藏兵力?”

 

幽蛮侯冷哼了一声:“此番落入你们手中,是我大意,不过你若是想从我这里套出话来,却是妄想!”

 

谢少卿挥手一剑,寒光闪过,一只长满长毛的耳朵应声而落,幽蛮侯哀嚎一声,其声凄厉,听得宋御风和莫道然都是一皱眉。

 

倒是司空墨那边好整以暇地送来了一句风凉话:“少卿,悠着点儿下手,勇贯三军的幽蛮侯要是缺胳膊少腿地回去,我可不好跟那群魔侯解释。”

 

谢少卿笑了笑,盯着幽蛮侯的眼神却锋锐如刀:“再问一遍,你们此次结盟来犯,共有多少兵力?进攻计划如何?可还有隐藏兵力?”

 

“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不是最不屑严刑逼供、虐杀战俘这一套了么,怎的今日竟不怕败坏名声了?”幽蛮侯浑身哆嗦着,嘴上虽然强硬依旧,眼中却隐隐地透出了不安和恐惧。

 

谢少卿冷冷地俯视着他,手中长剑落到了他的另一只耳朵上:“我最重要的朋友受伤了,今天我很没耐心,所以,别让我问第三遍。”

 

幽蛮侯刚一迟疑,谢少卿已然冷冷一笑,手起剑落,血溅满地!

 

“嗷——!!!”幽蛮侯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连声哀嚎道,“我说……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第五章 五魔内讧

 

破晓时分,出去了一整夜的幽蛮侯终于回到了军营,只是这位脾气暴躁出了名的魔侯不知什么原因,一进营地就大发雷霆,接连杀了十几个上来问安的魔卒,巨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帐篷离寨门较近的金昆侯和穷奇侯。

 

见到两魔来问,幽蛮侯这才气势汹汹地怒吼着讲述了昨夜的经历。

 

原来,忘川河畔昨日一整天都燥热难耐,幽蛮侯皮毛厚重,半夜里便格外难受,睡得也不甚安稳。却不想这一下歪打正着,居然让他察觉到有个黑影秘密地潜入了联军营地,行止之间似乎还对营中的军力布置十分熟悉,一路顺畅地往营地的东北方向摸了过去。

 

幽蛮侯心生疑窦,大声喝问黑影来历,不想那黑影做贼心虚,一见行踪败露更是二话不说,飞也似地就往营外逃去,幽蛮侯一路追击,最后竟在囚龙山脚下失去了黑影的踪迹!他尚不甘心,四处搜寻,居然意外地在山阴处发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军营!幽蛮侯远远看去,只见营地布置得法,戒备森严,按帐篷的数量计算,足有两万多人!

 

两侯听罢大惊,忙问幽蛮侯有没有看清营中的是人类还是魔族。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幽蛮侯更是怒不可遏,猛地挥起一拳便将身边的一个魔兵砸成了肉酱:“娘的,要是那些卑鄙的人类,我何至于气成这样!那营地里他妈的都是我们北溟魔族!”

 

“怎、怎会如此?!”金昆侯登时大惊。

 

倒是廉贞侯还算冷静,皱眉思索道:“幽都王的密诏只发给了九幽之主,我们五侯结盟之事亦从未知会过任何人,这营魔兵又是从何得知的?还恰好将营地安在了我们身后……莫非是那幽都魔君也想来分一杯羹?”

 

“事到如今,你们还自欺欺人?如果真是那张凯枫的人手,他必定要走燕丘经由忘川直奔朔方城,大老远绕到囚龙山里去做什么?那营地布置在山阴里,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我们发现!”幽蛮侯不耐烦的大吼道,“此次五侯结盟,是谁带来的兵力最少?是谁非要驻扎在东北方向?又是谁一直推说手下都是暗杀好手不适合正面战场,不肯派兵与我等并肩作战?”

 

金昆侯惊叫道:“难道……难道竟是囚渊侯?这不可能啊!”

 

廉贞侯没有说话,脸色却是阴晴不定——不可能?这简直太有可能了!囚渊侯一向心机深沉,保不准这厮就是打定了坐山观虎斗的主意,任凭他们损兵折将地去消耗朔方城的力量,待到双方两败俱伤之时,他再指挥着他那两万生力军出来收拾残局,渔翁得利,坐享其成,独吞赏赐和封地,岂不美哉!

 

正在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纵然本侯工于心计,但那是对敌人的,对待盟友,本侯从不藏私!那处所谓的伏兵我确实不知,幽蛮侯可不要血口喷人!”

 

“哼,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知肚明!”幽蛮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我们五侯驻扎于此,每日都要派斥候出去巡视搜查,囚龙山也不是没有去过,何尝发现过什么山阴里的营寨?!”眼看着其余三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亦带上了怀疑的神色,囚渊侯急忙大叫道,“难道就凭此魔空口白牙地一说,你们就要疑心于我不成!”

 

“难道本侯竟会虚构出一处营寨来栽赃你不成?!”幽蛮侯大怒道。

 

“哼,谁知你打的什么算盘!”囚渊侯冷哼一声,“说不定那处军营正是你暗中设下的伏兵,此时顺手拿来陷害本侯,亦未可知!”

 

“只会搬弄口舌是非算什么英雄,你敢与本侯真刀真枪地争个胜负吗!”

 

“逞匹夫之勇哪个不会,本侯不屑与你这等货色为伍!”

 

两人这一番针锋相对,谁都不肯让步,却又不敢真打起来让其余三魔坐收渔翁之利,场面一时间便陷入了僵持之中。

 

没柰何,五魔之中年纪较长的廉贞侯只好又出来当和事佬:“这连日闷热果然是让人心浮气躁,怎的连两位魔侯都失了往日气度?那两万军队虽然出现得有些莫名,可我们十二万大军,难道就会被他们一口吃掉不成?各位姑且稍安勿躁,待确定了对方是敌是友,我们再来商讨对策。”

 

言下之意,自是各打一棒,大家都消停点儿,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囚渊侯与幽蛮侯狠狠地对视了一眼,终是一个冷哼一声一个狠啐一口,各自回帐了。

 

却说那幽蛮侯愤愤地回了帐子,又是大发了一通火,吓得帐中的侍女和亲兵纷纷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幽蛮侯帐篷三丈之内,简直连蚂蚁都不敢爬过一只。

 

自然也就没人发现,之前还在大吼大叫的幽蛮侯,不知何时竟已变得十分安静。

 

摔砸得一片狼藉的军帐中,幽蛮侯双目圆睁,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静了一会儿,便见一团黑气慢慢地从他的双眼中钻出来,在半空中伸缩两下,缓缓化作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墨绘人影,气息清冷,墨香袭人,不是司空墨是谁?

 

墨影虽无实体,却也像模像样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啧啧叹道:“唉,失策失策,想不到这此魔尸躯竟如此沉重,操纵起来殊为不易,早知如此,还不如借壳穷奇侯,倒能轻便许多。”

 

床上的魔尸失去了鬼墨借尸还魂奇术的操纵,登时散发出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此时的其他四位魔侯,却是动作一致地在帐中召见亲信,所得消息亦十分一致——囚龙山阴之内,的确有一座魔族军营,不但巡逻的兵卒肤色苍蓝,就连军甲营帐、排兵布阵也均是北溟制式,绝无差错!

 

——竟然真的有这么一座军营!

 

平心而论,早晨刚听幽蛮侯吼出这个消息的时候,众魔侯心底的想法与囚渊侯是十分相似的——两万魔兵在山中扎营不是小事,便是军法大家也不敢保证全无动静,日日巡查的囚龙山,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就冒出这样一处营地,还偏偏被他幽蛮侯撞见?

 

北溟诸侯,说到底还是竞争和敌对关系,就算暂时结盟,彼此间也毫无信任可言。

 

然而眼下,这情形便不同了,因为这座军营真的存在!

 

如果这座军营真的如囚渊侯所说,是幽蛮侯暗地里布下的奇兵,只等着众人与朔方城两败俱伤再来捡现成便宜的话,他此时叫破其存在又有何意义?仅仅是为了不轻不重地诬陷一下囚渊侯?这未免也太幼稚了!

 

然而如果倒过来想,幽蛮侯真是恰巧撞破了这处布置,那么囚渊侯的一切行为可就都顺理成章了——让他们几个去跟朔方城打消耗战,自己却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最终无论谁输谁赢,剩下的那一方也必将无法抵抗他以逸待劳的两万大军。到时候,别说朔方城和北溟南那三处封地了,就是自己麾下的封地,只怕也都要进了他囚渊侯的口袋!

 

一时间,众魔虽不愿在面上撕破脸,暗地里却都留起了心思,每日的攻城战也变得十分谦让,丝毫不介意最终因此少分一些利益。

 

——画中楼阁虽好,却还是实实在在叼在嘴里的肉最香啊!

 

就这么过了三天,一个鬼族叛将的到来,彻底打破了五侯之间勉强维系的平静。

 

夏夜燥热难熬,穷奇侯正抱着两个美艳的女魔在帐中厮混,忽听帐子边缘的木桩不知被谁轻轻地敲了三下,正愣怔间,便是一道压得极轻的声音隐隐地传进来:“穷奇侯大人!穷奇侯大人!朔方城防卫右将军倥偬,求见穷奇侯大人!”

 

穷奇侯皱了皱眉,那倥偬他曾在战场上见过两次,操纵着朔方城的护城结界,很是杀伤了他麾下的一些魔卒,怎的今日竟吃了熊心豹子胆,孤身一人来闯他的营帐?

 

想到这里,他推开了怀中的女魔,扬声道:“滚进来吧!”

 

一道瘦削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进帐中,穷奇侯定睛一看,果然是战场上曾经见过的那个倥偬。

 

“倥偬参见穷奇侯大人。”鬼族将领施施然行了一礼,一脸不卑不亢的模样。

 

穷奇侯摸着心爱女魔的大腿,不甚高兴地看着他:“你趁夜闯入我联军营帐,最好有能说服本侯不将你碎尸万段的理由!”

 

倥偬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倥偬这次来,可是为诸位大人带来了一份大礼,听过之后,穷奇侯想必非但不会杀我,倒要重重地赏赐我呢!”

 

“你敢如此笃定,倒让本侯提起了一点兴致。”穷奇侯挑了挑眉,“你有何事,说吧!”

 

倥偬稳稳笑道:“朔方城护城结界的破解之法和一封记载着机密军情的密信,不知穷奇侯大人可否感兴趣?”

 

“哦?”穷奇侯一听这鬼族竟能破护城结界,登时从床上坐了起来,“如何破解,速速说与我听!”

 

倥偬却是不慌不忙地又施了一礼:“兹事体大,还请穷奇侯代为引见其余四位魔侯,大家共同商议才是。”

 

穷奇侯冷冷地看着他,不悦道:“哼,区区杂碎,也敢与本侯谈条件!你愿说便说,若不愿说,我便让属下将你拖出去五马分尸,以解我麾下魔卒丧命你手之恨!”

 

倥偬脸色一白,犹豫了一下方才勉强笑道:“好吧,五大魔侯同气连枝,在下相信穷奇侯攻破朔方城的决心。只是——”

 

他忽然又住了口。

 

“只是什么?!”穷奇侯被钓起来的好奇心始终得不到满足,忍不住大怒道。

 

“唉,此事极为机密,一旦消息走漏很有可能危害到诸位大人的攻城大计,还望穷奇侯——”他似乎不敢再说下去,眼神却踌躇着落到了那两名女魔身上。

 

穷奇侯这时也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只见两名女魔花容失色,正抱成一团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着。

 

九幽之主姬妾成群,他却独独带这两名女魔出来随军征战,自然是十分宠爱,略一迟疑的功夫,便起了疑心:“你身为朔方城的高级将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莫名跑来投奔于我,究竟是何居心?”

 

倥偬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竟忽然提起这茬,急忙道:“朔方守军不过一万,妄想对抗十二万大军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倥偬自忖不傻,怎能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穷奇侯却是越想越气:“你操纵着那护城结界,手中染满我麾下魔卒鲜血,我又凭什么相信于你?!”

 

倥偬犹豫了一下,忽地将心一横,猛地拔出随身匕首狠狠刺入了左肋,匕首没柄而入,苍蓝的血液喷涌而出,眨眼间便将他身上的甲胄染得冰蓝一片。

 

“穷奇侯大人麾下魔卒之恨,倥偬愿以血偿还!”鬼将苍白着脸,一字一句地道,“这是我的诚意,现在,穷奇侯大人可愿相信于我?”

 

这一刀刺得极深,就连穷奇侯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肋间发凉,他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暗自点头——想来这倥偬大约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这才不惜自残也要来投靠自己。

 

如此一想,穷奇侯顿时也是下定决心,抬手一掌头也没回地击向身后,两名女魔连叫都没叫出一声,便在巨大魔力的轰击下化为齑粉。

 

倥偬这才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包裹严密的白娟信件,双手递到了穷奇侯手中。

 

穷奇侯扫了一眼信封,登时便吃了一惊,原来这封密信,竟是囚渊侯写给朔方城夫人墨姬的!五侯结盟之时常有信件往来,故而穷奇侯认得那字迹,果然是囚渊侯亲笔!

 

穷奇侯急忙展信细看,越看脸色便越扭曲:“好你个囚渊侯,哄骗我们前来大举进攻朔方城,暗地里却又与那墨姬眉来眼去,竟准备与朔方城联手先灭四大魔侯,还扬言要取我四人首级?且看本侯先灭了你!”

 

说着,穷奇侯跳起身来便要去正厅召集其余四魔,当众揭露那囚渊侯的阴谋,然而转念一想,魔侯的动作忽然慢下来,丑陋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狰狞的笑意。

 

他回头看向紧紧捂着伤口的倥偬,忽然低声问道:“这件事你可还告诉了其他人?”

 

倥偬似乎并未发觉他眼中那一丝阴险的凶光,自然而然地答道:“五大魔侯中倥偬只认识穷奇侯,自然是先来通知大人。”

 

“好!你先带本侯去朔方城,将破解结界的方法演示与本侯看,若果真如你所说,本侯自会知会其他人,待到破城之日,少不了你的赏赐!”

 

“这……”倥偬面现犹豫。

 

穷奇侯一瞪眼:“这什么这!你这是信不过本侯吗?!破解结界如此大事,怎能只凭你一面之词便去惊动其他魔侯?!”

 

“不是……唉,既然穷奇侯大人坚持,倥偬遵命就是。”

 

两人离开帐篷,穷奇侯忽然又道:“等一下,待本侯点齐兵马与你同去!”

 

倥偬看着他,倒也没拒绝,顺便还讨了一匹魔兽骑了上去。

 

一行人马夤夜出营,在倥偬的指点下绕过朔方城的斥候暗哨,偷偷渡过忘川,聚集到了朔方城下。

 

倥偬低声对穷奇侯道:“大人稍待片刻,我去启动机关。”

 

穷奇侯点了点头,倥偬便大模大样地穿过了护城结界,消失在了城门之下的黑暗中。

 

穷奇侯心中激动难耐,死死地盯着那道流光溢彩的护城结界,只盼着能亲眼目睹结界消失那一刻,然而直瞪到眼睛发酸,也没见那结界有什么变化。

 

“倥偬进去多久了?”穷奇侯问身边的一个亲兵。

 

“回大人,那鬼族进去约莫有半柱香了。”

 

——关闭一个护城结界,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咦?城墙上那道亮光是……

 

“不好!有埋伏——!”

 

“现在才想到?来不及了!”

 

伴随着一声不屑的轻笑,穷奇侯便觉脚下猛地一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然而他毕竟身经百战,人在半空就开始注意调整姿势,双脚沾地的刹那,穷奇侯猛地大喝一声,借着那股反弹之力闪电般地向头顶的天空方向跃了上去。

 

眼看天空越来越近,穷奇侯的嘴边咧开了一个残忍的笑容——无知宵小,竟以为这等粗浅的陷阱就能困住本侯?待本侯出去……

 

“啊——!!!”眼看便要跃出巨坑的穷奇侯忽然一声惨叫,打着旋跌回了坑底。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那坑顶上不知何时竟已覆上了一层密密匝匝地散发着昆仑清气的银色光网,自己带来的魔兵无一逃脱,全都陪着自己在坑底哀嚎翻滚着。

 

这时,朔方城墙上数百火盆同时点亮,熊熊燃烧的青光映得宫城上下犹如白昼,墨姬、宋御风、莫道然、谢少卿,还有片刻之前刚刚“投奔”了穷奇侯的倥偬,一起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倥偬的脸色依然苍白,然而肋间的伤口却已被冰心堂的掌针们妥善医治过,此时换了一身轻便衣衫,正在笑吟吟地看着坑底的穷奇侯。

 

“你们这群不敢正面相战的杂碎,待本侯出去——”

 

“关于这一点,我劝穷奇侯就不要做梦了。”墨姬轻蔑地看着穷奇侯,冷冷笑道,“若不是为了将你和你的部队全部歼灭,我又怎么舍得牺牲我的爱将,去给你演这场苦肉计?”

 

穷奇侯便觉奇耻大辱,指着倥偬大吼道:“你这无耻小人!竟敢诱骗本侯!”

 

倥偬好整以暇地笑道:“呵呵,穷奇侯此言可真是冤枉倥偬了,从头到尾,我可曾说要要投靠于你?可曾有半个字让你随我来此?你自己贪功冒进非要跟过来,如今又怎能怪到我的头上呢?”

 

“你——!”

 

穷奇侯气的浑身直哆嗦,偏偏对方一字一句皆是事实,想破脑袋也没找到反驳之言,一时间憋得脸都青了。

 

巨木滚石与玄咒术法轰然落下的时候,穷奇侯听到了墨姬银铃般的笑声:“囚渊侯不愧是无双智将,这厮果然中计了。”

 

——囚、渊、侯!

 

次日一早,纷乱的跑动声和嘈杂的叫嚷声惊醒了难得好梦的廉贞侯。

 

“外面发生何事?”廉贞侯面色不善地怒吼道,“天塌了吗,这般喧闹!”

 

一个亲兵跪行至帐中,战战兢兢地回道:“启禀廉贞侯,好像……好像是穷奇侯和他麾下的魔兵一夜之间……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什么——?!”

 

很快,四位魔侯各自穿戴整齐,集中到了营地中心的帅帐之中。

 

“怎么回事,穷奇侯竟会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金昆侯说话未免太客气了,我看他是不战而逃吧!”

 

“莫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我看他带来的粮草辎重都还留在原地,不像是有计划撤离的模样。”

 

“难道他堂堂九幽之主之一,还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遭遇不测不成!”

 

四魔正在一头雾水地猜测,帐外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又怎么了?!!”廉贞侯大吼道,接二连三的败局和怪事,终于也消磨尽了他自以为宠辱不惊的“王者风度”。

 

“囚渊贼子,吃我一刀——!”帐帘被猛地撞开,刚刚被列为失踪人口的穷奇侯浑身浴血,目眦欲裂,凶狂一刀猛地砍向囚渊侯。

 

囚渊侯慌忙一闪,错愕地大叫道:“穷奇侯你发什么疯!”

 

穷奇侯一击不中,也没了继续追杀的力气,指着囚渊侯嘶声骂道:“囚渊侯!本侯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算计于我?!”

 

“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还敢抵赖!”穷奇侯悲愤地大吼道,“当初我们五侯结盟,商定共分赏赐和封地,我便是没想到,你竟如此丧心病狂,暗中与那墨姬勾结,设下毒计害得我全军覆没!你——!”

 

刀光一闪而过!

 

穷奇侯巨大的头颅“咕咚”一声滚落在地,其余三魔看着手执长刀、目露凶光的囚渊侯,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待到回过神来,幽蛮侯第一个发难:“囚渊侯,你竟敢当着我们的面杀人灭口?!”

 

囚渊侯怒吼道:“什么杀人灭口?这厮满口胡言乱语,污蔑本侯,本侯这是发善心送他早登极乐!”

 

两魔争执一阵,终是谁也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只好不欢而散。

 

然而,四魔回到帐中的第一件事,却都是着手整顿防务,加强了对自己军帐的保护。

 

当夜,谢少卿扮作魔族行刺廉贞侯,被廉贞侯手下亲兵削掉一片肩甲,负伤而逃,廉贞侯惊醒检查刺客落下的肩甲,赫然发现肩甲的角落处竟印着半个囚渊侯的族徽!

 

——这泼魔,果然心中有鬼,狗急跳墙竟敢来刺杀本侯!

 

与此同时,莫道然前去行刺囚渊侯,砍伤了他一名亲兵的肩膀,同时在地上遗落了一只香囊,里面是唯有廉贞侯的封地上才会生长的植物花瓣。

 

就在囚渊侯对着香囊咬牙切齿之时,廉贞侯率领重兵前来理论,两魔一言不合,当即开战!

 

火光遍地,杀声震天,杀红了眼的两魔谁都没有注意到,除了那听到声响跑出来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的金昆侯,这营地中还有一位魔侯,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

 

充斥着鲜血和混乱的一夜终于过去,囚渊侯当场身死,全军覆没,廉贞侯虽然表面上得了胜,然而麾下兵力却损失了十之八九,自己亦身受重伤,再难对朔方城构成威胁。

 

次日,幽蛮侯与金昆侯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整顿残余兵马,赫然发现雄纠纠气昂昂开来的十二万大军,至此竟已只剩四万余人。

 

仲夏的夜晚再次如期而至,曾经长龙般连绵不绝的营地如今却已空了大半,廉贞侯气息哀哀地躺在床上,零星的火把光芒在帐帘外一晃而过,光凭想象,他便能猜到外面士卒伶仃、旌旗残倒的萧瑟景象。

 

帐帘忽然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到了床边。

 

廉贞侯警惕地问道:“幽蛮侯深夜来访,有何见教?”

 

幽蛮侯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一脸平静淡然的神色与素日里那个脾气火爆的魔侯判若两人。

 

廉贞侯原本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而看着看着,老魔脸上的表情渐渐扭曲了。

 

他无比震惊地盯着眼前的巨魔,失声惊呼:“是你……竟是你?!你、你不是幽蛮侯!”

 

他忽然想起了近日发生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他们对囚渊侯的每一次怀疑,几乎都是眼前这个「幽蛮侯」挑起的;他们的每一次针锋相对,「幽蛮侯」也必都在场;就连最初那个兵营的消息——

 

“那……囚龙山中的那座兵营……”廉贞侯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问着。

 

「幽蛮侯」这才淡淡笑道:“事到如今,廉贞侯就不必惦记那两万魔兵了——它们不过是鬼墨的撒豆成兵和太虚的邪影真言做出来的幻象罢了……原本我们并未指望这些障眼法能够瞒过你们这些九幽之主,可惜一直以来,几位魔侯净忙着互相猜忌,却是谁都不曾想过亲自去看一眼那个所谓的军营。”

 

“你……来人啊!快来人!有人行刺,快给本侯来人啊——!”

 

营地里死一般的寂静。

 

“没用的,我进来之前,已经设下了隔音咒。”「幽蛮侯」缓缓摇了摇头,毛绒绒的大手中,已经凝聚起了一枚混杂着诡异血色的墨种。

 

“不——!”

 

第六章 风雨鸡鸣

 

司空墨假扮幽蛮侯混入五侯营地的第六天,总算是光明正大地给朔方营地发出了一个信号,而且场面十分宏大——不是鱼传尺素,不是鸿雁传书,而是烈火焚天!

 

当金昆侯得到消息跑到联军堆放粮草的东营时,十余万人的粮草储备,已然尽成灰烬。

 

“怎、怎会如此——!廉贞侯死了,幽蛮侯呢?幽蛮侯跑哪儿去了?”金昆侯脸色惨白,疯狂的大叫道,“快去给本侯把幽蛮侯找来,本侯要议事!议事!!”

 

亲兵战战兢兢地说道:“禀大人,幽蛮侯……幽蛮侯大人不见了!”

 

“不见了?!”金昆侯的脸色顿时扭曲了。

 

“是……早晨小人得到东营起火的消息时,就曾派人前去通知幽蛮侯,可……可传令的魔卒回报,不但幽蛮侯本人和他麾下的兵将不知所踪,就连他营地里的军备和粮饷,也尽都搬空了——”

 

唰地一声,说话的亲兵脑袋落地,金昆侯双手持刀,双眼通红,状若疯狂。

 

就在这时,又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报——!报金昆侯大人,朔方城适才城门大开,城中兵将汇同那些八大门派弟子向我们冲杀过来,此时已经接近忘川!”

 

“凡人杂碎,欺人太甚!”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九幽之主,金昆侯这个早晨已经听了太多的噩耗,此时一听朔方城主动来袭,竟反而振作了起来,大刀一挥洪声吼道:“传本侯命令,整顿兵马,布好防阵,我堂堂四万大军,难道还怕了墨姬那个女流之辈不成!”

 

金昆侯登上瞭望塔一看,只见朔方城军队正在在八大门派弟子的掩护下缓缓渡河,鬼族的军士们并肩连臂,以集体之力对抗着忘川湍急的水流。

 

金昆侯登时大喜:“渡河未济,击其中流,弓箭手在何处?快放箭!”

 

仓促就位的魔族弓箭手来不及仔细瞄准,大略确定了个方向便是一轮齐射,虽然打偏者甚众,然而魔军毕竟人数众多,黑压压的箭雨铺天而来,竟也是一番悍然声势。

 

这时,就见司旗官令旗一动,朔方军方面阵型立变,尚未进入箭雨的射程之内,竟已齐刷刷的转身向朔方城方向退了回去。

 

“他们退了!这群杂碎怕了!众军听令,随本侯出营杀敌,今日必破朔方城!”金昆侯喜上眉梢,大声吼道。

 

属下魔兵齐声附和:“必破朔方城!”

 

号角齐鸣,鼓声阵阵,魔族军阵次第敞开,金昆侯亲率两万骑兵,喊声震天地冲将出来,直奔忘川而来。

 

“营门大开,中军空虚,诸事可定。”宋御风远远见了,多日来严肃凝重的眼神中终是流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司空掌门好计策。”

 

司空墨拱拱手并未答话,心中却是淡淡苦笑——整整十六年的“司空掌门”做下来,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那些做书生时学过的东西,然而如今信手拈来,竟是丝毫未见生疏。

 

——是不是在他的心底,那一缕以笔做刀、匡扶天下的书生残魂,始终不曾熄灭?

 

——是不是他其实也跟方致城一样,宁愿做书生,而不想做鬼墨?

 

此时,金昆侯亲率的那两万魔兵,正在忘川奔腾的水流中挣扎前进。

 

如果这群魔族里有一个兵法大家的话,他会指出敌方军士虽退,却是退而有序,诱敌深入;如果金昆侯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或许会注意到那些八大门派的弟子们在退却的同时口中却念念有词;如果这些魔兵没有急于争功,他们便会发现此时“渡河未济”的一方,赫然已经变成了他们!

 

待得最后一列魔兵也陷入河中,朔方城令旗再变,一道道华衣软甲的身影越众而出,魔卒们尚不及反应,便发现自己的头顶上空已经站满了弈剑听雨阁和云麓门人。

 

谢少卿一声令下,弈剑和云麓弟子们蓄力已久的六合寒水诀和水狂法铺天盖地倾泻而下,一时间巨浪滔天、寒气逼人,忘川河朔方流段在术法和剑气的作用下,竟是硬生生地凝结成了一片冰封!

 

坐骑魔兽和魔族骑兵的双腿都被结结实实地冻在了冰层中,早在岸边集结完毕的朔方军立时反攻,冰封的河面上刀光剑影,术法的光芒和苍蓝的鲜血交相辉映,两万魔兵仿佛成熟的蔬菜,被轻而易举地收割殆尽。

 

金昆侯身为九幽之主,力量毕竟非比寻常,大吼一声破冰而出,浑身凝聚起刺目魔光直扑正在城墙上观战的墨姬和宋御风等人。

 

然而,魔族败局已定,金昆侯纵然百般悍勇,终也只能归于沉寂。

 

“九天玄元诀!”

 

“郁风真诀!”

 

“火天罚!”

 

术法炸裂的光芒彻底淹没了金昆侯的身影,碎冰飞溅,火光冲天,待到烟尘散去,片刻前刚刚冻结的河面竟是硬生生地被轰开了一个大洞,金昆侯庞大的身躯趴伏其上,浑身焦黑,唯余一缕青烟袅袅上升。

 

直到此时,众人悬吊了半月的一颗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谢少卿亦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着司空墨的肩膀笑道“我说司空,五魔尽除、破敌十二万这样的大喜事,也不值得你笑一笑啊?来来,别不好意思,笑一笑十年少嘛——”

 

他这一句玩笑顺口而出,却是直到话音落地,方才惊觉对于眼前之人而言,所谓的“笑一笑十年少”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司空墨见他忽然一脸难过地停下来,微微一怔:“怎么了?”

 

“司空,我……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司空墨蹙眉回想了一遍那弈剑之前说的话,猛地就明白了过来,不禁失笑:“你未免也太小心了,我死都死了,又怎会介意这些。”

 

见他依然蔫蔫的样子,司空墨只好十分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你先前不是说此间事了便要去南海整治水患么,可曾想好该从何处入手了?”

 

谢少卿一听他提起这个,登时也忘了先前的郁闷,当下如此这般地将自己的治水设想给司空墨讲了一遍,问他是否可行。

 

司空墨听后却是大摇其头,刚要对他详细解释,又觉得此事涉及民生,方方面面纠缠难解,若真要说透,只怕三天三日也停不下来,想了想,终是叹了口气道:“你准备何时出发,我还是跟你去一趟吧。”

 

谢少卿却并未流露出如何欢喜的神色,他定定地看着司空墨,忽然正色问道:“司空,你当真想好了要帮助王朝么?”

 

司空墨不动声色地反问:“鬼墨出手帮成王做事,不正是你的夙愿么?”

 

谢少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成王是我选择的主君,你肯帮他我当然高兴,但你也别以为我是傻子好不好,成王那是什么样的人?如今他声望日隆,大荒百姓只知成王,不知太康,这野心别说路人,连路都知道了!”

 

司空墨被他离谱的形容逗笑了。

 

“成王行事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这我知道,但我看重的,是他抵抗东海和幽都的决心。”司空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玉石栏杆,唇边掠过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尘世如棋,我愿为卒,若这天下人人都要做下棋人,又有谁肯去留意那路边的累累枯骨、遍野哀鸿?”

 

谢少卿笑笑正要答话,忽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停下了动作,带着无比惊讶的表情看向了某个方向。

 

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浮现在了虚空之中,容貌英武,不怒自威,轩昂的剑眉之下,一双冰冷却又带着诡谲笑意的眼睛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人群中的司空墨:“好一个尘世如棋,我愿为卒……鬼墨掌门,本神之前倒是小瞧了你。”

 

宋御风看着那道凭空出现的人影,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名字:“……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动了动眼神,似乎此时才注意到宋御风:“想不到在这里竟还能遇到故人,地劫侯,自轮回塔一别之后,可无恙否?”

 

“托令尊之福,尚有与阁下一战之力。”宋御风不动声色,淡淡应道。

 

“呵,只有宋掌门一人的话,本神可没兴致。”东皇太一不屑地笑了一下,“本神今日是来‘认亲’的,希望宋掌门识趣一些,不要打扰。”

 

东皇太一的目光无形无质,不喜不怒,然而当他的眼神落到墨姬身上的时候,墨姬的脸色却是瞬间惨白——那是独属于东海神族的目光,冰冷轻蔑,大道无情,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想要跪拜下去,匍匐在那人脚下,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这时,一个瘦削的玄色身影忽然站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那道威压凌人的目光。

 

墨姬松了口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宋御风、莫道然、司空墨、谢少卿、倥偬和数位鬼族大将都走到了前方,将她护在了身后。

 

墨姬心中一暖,面上便从容了许多,她无所畏惧地抬头与东皇太一对视,浅浅一笑:“墨姬出身低微,不敢与太阳神子攀亲。”

 

“何必妄自菲薄?幽都王既然封你为公主,你自然就该是本神的‘妹妹’。”东皇太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带讥讽地说道,“父亲与你许久未见,颇为想念,特意遣我来接你,想来……‘妹妹’应该不会拒绝吧?“

 

墨姬冷声道:“承蒙幽都王挂心,墨姬诚惶诚恐,只是近日拙夫七夜领兵出征未归,墨姬身为朔方城主夫人,不可擅离职守,还请‘兄长’代为转告父亲。”

 

东皇太一看着她,忽然哂笑道:“既然这朔方城成了‘妹妹’前去拜见父亲的障碍,那为兄就替你了结了这个烦恼吧!”

 

话音未落,东皇太一的手中骤然光芒大盛,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灵能宛如九天坠日,轰然击向众人脚下的朔方城!

 

宋御风神色一凛,霍地前冲几步,持剑平胸急念云华玄咒,一道巨大的龙卷风凭空凝聚,迎着东皇太一的攻击飞旋而去。

 

两道极为强横的力量在空中轰然对撞,四散飞溅的灵能冲得众人面颊生疼,个别灵力较弱的八大门派弟子和下等鬼族甚至只来得及哀嚎一声,便被灵力震得灰飞烟灭。

 

谢少卿心中一急,长剑一提便要冲上前去:“宋掌门,我来帮你!”

 

“不可!”宋御风皱眉厉喝一声,随即又是放软了语气叹道,“面对东皇太一,人数并不是优势,谢少侠侠肝义胆,宋某心领了。”

 

司空墨皱眉观察着城墙上空的战况,忽然说道:“所有人立刻下城墙,宋掌门一时半刻还坚持得住,普通人留在这里,徒增伤亡。”

 

众人面面相觑,终还是朔方城现在的主人墨姬点了头:“司空掌门所言在理,在这场战斗中我们纵然帮不上忙,至少也不该为宋掌门增添后顾之忧。”

 

够资格站在城墙上的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众人对视一眼,一声不吭地就开始动作,数百人的临时行动,竟是井然有序,丝毫不见嘈杂与混乱。

 

朔方城的外城与内城之间有一处极为隐蔽的藏兵洞,乃是七夜当年重铸城墙之时突发奇想所建,多年以来居然屡建奇功,墨姬索性将众人带到了这里,虽说再厚的城墙也未必挡得住东皇太一一击,然而多几分防御总是好的。

 

“蝼蚁就是蝼蚁,以为躲到了墙角里,本神便奈何不了你们么?”东皇太一冷冷一哂,一道金光快如闪电,竟是绕过了宋御风的阻拦,直逼城墙下的众人。

 

司空墨却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招,不闪不避,单手在胸前一划竟已撑起了一道散发着浓重墨香和血腥气的玄色屏障,硬生生地抵住了金光来势。随后,他也不再后退,长身玉立挡在众人身前,手中毛笔挥动,于半空中画出了一道又一道冰冷的墨痕,所过之处邪气弥漫,鬼影幢幢,却是实实在在地挡住了东皇太一力量的侵蚀。

 

“站在我身后,别离开鬼蜮的范围。”司空墨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吩咐道。

 

东皇太一嗤笑一声,倒也并不急于追击城下众人,只是一心一意地折腾面前的宋御风。东海神子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比之幽都王亦不遑多让,宋御风独自一人对抗邪神之力,一时间左支右绌,转眼间身上已多了数道伤痕,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宋掌门坚持得如此辛苦,真是让本神失望啊。”东皇太一冷笑一声,忽然将目光转向了城墙下那片被浓墨笼罩的区域。

 

宋御风心下一凛,当即厉喝道:“众人小心!”

 

然而已经晚了。

 

司空墨用潜移墨化护住了四面八方,然而真正致命的攻击,却是来自脚下——只见东皇太一右手轻轻一抬,一只漆黑的鬼爪破土而出,直抓向人群中的墨姬!

 

千钧一发之际,司空墨只来得及推开墨姬,自己却是再无招架余地,瞬间便被那鬼爪擒住,直送到了半空中的东皇太一面前。

 

“司空掌门——!”直到此时,墨姬的惊叫声才传了过来。

 

东皇太一看着眼前的司空墨,饶有兴致地问道:“鬼墨掌门,你不怕死么?”

 

身陷东皇太一之手,司空墨的神色仍是淡淡的:“怕啊,我本已是鬼魅之身,只怕今日这一死,便要直接灰飞烟灭,连奈何桥都无缘踏足了。”

 

东皇太一没听到「邪神莫要猖狂,终有一天我们要把你如何如何」这样的标准句式,一时间倒有些不习惯,不禁失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自寻死路?”

 

司空墨淡淡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世人眼中,生死是天大的事,可在上天眼中,浩瀚宇宙,茫茫万劫,众生的公平绝非体现在某一人的寿数长短上,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东皇太一沉默了一瞬,忽然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蝼蚁倒也有趣,只是今日本神要事在身,鬼墨掌门既然如此看得开,索性便与这朔方城一起,成为这万物中的尘埃吧——”

 

轰——!

 

回应他的,是九道咆哮而至的墨紫色巨龙!

 

龙影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力量呼啸袭来,东皇太一面色一凛,再顾不得对鬼爪的控制,霍然转身双手挡下了这一击。

 

与此同时,司空墨便觉身上鬼爪一松,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地面坠去。他也不着急,袍袖一动迅速地挥洒数笔,虚空之中便出现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墨绘巨鸟,闪电般俯冲下来接住他下坠的身体,稳稳地送到了地面上,随即扑扇了两下翅膀,噗的一声消失了。

 

“……是你?”东皇太一的声音中竟也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讶异。

 

“不要小看蝼蚁,否则,你终将为蝼蚁所噬。”

 

来人身披玄色连帽斗篷,身材瘦削,足踏虚空,脚下隐隐有散发着紫色光芒的太极玄纹时隐时现,明明只是安静地负手而立,周身却仿佛有天地风雷汇聚,即使是不可一世的东皇太一,在他面前似乎也没了片刻前的嚣狂气势。

 

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天地间便没有任何东西能越过他,染指他身后之人。

 

东皇太一微微蹙眉:“国师不是一向标榜自己不爱多管闲事么,怎么今日竟有了兴致来趟这趟浑水?”

 

玉玑子淡淡道:“本座行事,无需向你解释。”

 

东皇太一冷笑一声:“说得倒也是,看来国师今日,是非要在本神手中保全这些蝼蚁不可了?”

 

玉玑子却是摇了摇头:“要护全他们的,不是本座。”

 

东皇太一一愣,就见玉玑子微微侧身,好整以暇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风云聚汇的天空中蓦地响起了一声清越的龙吟,听到这声音,墨姬的眼睛倏地一亮。

 

一条巨龙咆哮着从远处飞掠而来,一人傲立于巨龙之上,金银两色的战甲在烈日下闪耀着冷锐夺目的光芒,手中一把巨剑嗡嗡作响,仿佛一头凶猛的神兽,正准备择人而噬。

 

——朔方城主,七夜!

 

东皇太一眼神一冷:“你怎会在这里?”

 

七夜冷笑一声,将手中提着的一只大箱子往地上一扔,箱盖摔开,几个戴着精致头盔的人头咕噜噜地滚出来,血淋淋的脸上布满了狰狞和不甘。

 

——正是那前去围困月影湾的十大神将。

 

“想留下我七夜的命,这几个杂碎恐怕还不够。”说着,七夜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似笑非笑地对着那些八大门派的弟子们欠了欠身,“诸位对朔方城的相助之谊,七夜日后必有重谢。”

 

大家做惯了敌人,面对墨姬一个绝世美人的时候倒还没觉得什么,此时忽然被七夜这么一感谢,一时间不禁面面相觑,倒是宋御风本就是双重身份,轮回塔中又与七夜有过一段并肩之谊,拱了拱手淡淡应道:“日后十大门派与朔方城便是一家,互相帮衬理所应当,城主何必言谢。”

 

七夜冷笑一声道:“一家倒不敢言,不过今日我麾下将士凯旋归来,若能得东海神子的头颅祭旗,倒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最初的惊讶过去,东皇太一此时也已恢复了镇定,他看了看锐意逼人的七夜和神色冷峻的宋御风,又看了一眼远处目的不明的玉玑子,悠悠笑道:“七夜城主真是好气魄,本神虽不惧与你一战,不过今日此处高手云集,本神就算杀了你,大约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便不叨扰了。”

 

说罢,修长的身躯已然化作一轮红日,砰地一声消散于虚空之中。

 

地面上劫后余生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确定,这场持续的半个月的围城之战,总算是平安过去了。

 

尾声

 

大荒历550年,七夜拥立幽都公主墨姬为君,自任护国大将军,成立幽篁国,建都朔方城,统领朔方鬼族以及月影湾鲛人国、百叶林东夷遗族、蚩尤军寨、绿萝禁翼人族、暮沧渊一目国、从极渊冰夷村以及龙门客栈等七大方国,正式挥剑指向曾在幽都王治下的北溟幽都。

 

西陵城。

 

飘荡着悠悠檀香的静室中,金坎子将一杯清茶双手呈放到了玉玑子面前,轻声问道:“师父那日为何要特意赶去朔方城保护那些人?”

 

玉玑子看着手中的一卷竹简,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卖七夜一个人情,不好么?”

 

金坎子:“……”

 

玉玑子看他一脸师父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神色,不由得低笑了一声,半晌才轻叹道:“我虽不觉得那所谓逆转黄泉有何意义,但那种即使身首分离、即使被埋进土里也不肯闭眼的不甘,我却是了解的。”

 

大荒枭雄放下竹简,目光望向竹帘外的一汪池塘,逐渐变得深邃无比:“便让我拭目以待吧,看看这些纵然死去都不肯放弃的亡灵,能闯荡出怎样一片天下。”

 

金坎子了然退到一旁,眼中也浮现出了一丝狂热。

 

——这个大荒,似乎总能带给人无限的期待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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